第一章 白糖的生意(第3/8頁)

張保慶推開車門從車上跳下來,指著那個中年男子的鼻子大聲說道:“我們是去外地送貨,剛從這裏經過,人是昨天撞死的,我們怎麽可能是肇事車輛?你有冤情該找誰找誰去,我們絕不可能給你錢,給了錢豈不等於承認是我們撞死的,那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趕緊給我把路讓開,再胡鬧別怪我不客氣了!”那個中年男子見張保慶不服軟,當場就來了勁兒,跑到車頭前面,撲通一下坐在地上,跟個潑婦似的拍著大腿張嘴就罵,張保慶家祖上十八代都讓他“問候”了一個遍,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張保慶這個人,能挨打不能挨罵,讓他吃點兒虧行,但是絕不能捎上他的家裏人。別看他自己天天梗著脖子跟他爹較勁兒,如若旁人對他爹有半點兒不敬,他準得跟對方沒完。當時他就怒不可遏,懶得再廢話了,一把揪住這個不講理的中年男人,擡手就要打。沒想到手還沒落下去,那個人就雙手抱著腦袋哇哇大叫:“殺人啦!出人命啦!天爺呀,就是這個殺人犯開車撞死了俺奶奶,現在還要殺俺滅口,殺俺們全家呀!快來人啊!快救命啊!”周圍那些披麻戴孝的七大姑八大姨見狀,立即一擁而上跑到近前,有扯胳膊的,有抱大腿的,還有的拿頭撞汽車,把車頭撞得當當直響,聲稱要死給張保慶瞧瞧。最離譜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婦女,人長得瘦骨嶙峋,兩腮無肉,帶著一臉奸相,直接把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拉過來塞到車輪底下,自己蹦著腳跟司機嚷,讓車從那孩子身上碾過去,說她們一家子都不想活了,昨天軋死了家裏的老人,今天你把孩子也軋死得了。一時間大人哭孩子鬧,公路上亂成了一鍋粥。跟張保慶一同出來的司機見局面已然失控,怕動起手來把事情鬧大,趕緊下車推開眾人,生拉硬拽把張保慶拖入駕駛室。他們倆看著圍在車前的一群“孝子賢孫”,這才恍然大悟,這些人壓根兒就沒打算講理,就是奔著訛人來的!反正這些人也沒事幹,司機只要不走,他能跟你耗上十天半個月。可是哪個司機耗得起?

司機讓張保慶留在車上,由他下去處理。下車一交涉,對方要的錢倒不多,只能說是這一次出門沒看皇歷,碰上這档子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如同“癩蛤蟆蹦到腳面上?不咬人硌硬人”。多虧剛才沒動手,不然真就得讓他們訛死。長年在外跑車的司機都比較迷信,覺得出門碰見棺材擋道太晦氣,給點兒錢就當破財免災,趁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張保慶一想也對,聽人勸吃飽飯,跟這些人沒理可講,還是別跟死人較勁兒了,趕路送貨要緊。他掏出錢交了過去,那些人還真有點兒職業操守,接著假戲真做,對著棺材幹號了幾嗓子,這才把棺材挪開,讓出一條道來。張保慶和司機開上貨車,在一片口水和咒罵聲中狼狽離開。這筆錢雖然不多,但是給得特別冤枉,張保慶越想越覺得憤憤不平。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可恨的還在後頭。張保慶他們送完貨原路返回,又開到那個路段,一瞧棺材還擺在路上,幾十個孝子賢孫正圍著一輛拉煤的貨車耍無賴。當時天氣還挺熱,張保慶心想,這些人為了訛錢,隔這麽長時間還不下葬,也不怕棺材裏的死人放臭了?這一次張保慶可沒那麽傻了,讓司機狂按喇叭驚開眾人,往旁邊閃出的一條小路猛開過去,總算是逃過一劫。後來聽說當地的公安部門接到群眾舉報之後介入調查,打開棺材一看,裏面空空蕩蕩,哪裏有什麽死人,不過是附近村子裏一群無恥之徒鼓搗出來的“致富項目”。

有句老話,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農村還流行一句話,“要想富,先修路”。這些都是通過千百年實踐總結出來的生存智慧,被當成大幅標語刷在鄉鎮村落的圍墻上。張保慶押車路過的那個小村的村民,從這些標語中受到啟發,動起了歪腦筋。村口剛剛修好了一條公路,眼瞅著一輛輛載滿貨物的卡車接連不斷從眼前經過,整個村子裏的男女老少都想從這卡車上撈點兒油水。不知道受了哪路“高人”的指點,想出一個擡棺材敲詐的餿主意,並且通過實踐,逐步總結出了一些門道兒,劇本逐漸完善,誰唱紅臉誰唱白臉,會哭的哭、能鬧的鬧,甚至把攔車搶劫當成了一個產業,全村男女老少各司其職、各顯神通、分工明確、手法刁鉆、效率極高,打圍狩獵也不過如此。

那個年代,出門在外開大車跑運輸的人,往往被認為能掙大錢,買賣做得也都不錯。實際上跑長途這個活兒不好幹,荒郊野外遇上攔路的要錢要貨,頂多是經濟上受損失,大不了認個栽給錢了事。開車上路本來就危險,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掙錢養家最要緊,再不濟回到家把車賣了改行幹別的,這就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最怕撞上圖了財又害命的,碰見這樣的劫匪,跪地求饒也沒用,必須抄家夥跟他們拼命,絕不能任人宰割。現實就是如此,關鍵時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靠自己,所以那時候跑長途的司機都在車裏預備家夥,真遇上要命的劫匪,就得拼個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