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蘑菇出世(第3/9頁)

不過祁家老二的心思可沒變,只盼有朝一日跟老關家一樣,地裏種著黃煙,身上穿著綢緞,碗裏有香有辣。待到祁老爺子壽終正寢,祁家老大成了當家主事之人。老大天生的老實本分,不多說不少道,三腳踹不出一個悶屁,整天耷拉著眼皮,只會下地幹活兒,遇上事拿不了主意。如此一來,輪到老二說話算數了。這年開春之前,祁家老二把家裏的男人召集到一塊兒,說咱們種糧食是土裏刨食,人家種黃煙那是土裏刨金子,同樣靠地吃飯,怎麽他們能種,到咱這兒就不能種了?老祁家這些人大多動了心思,覺得老二言之有理,因此沒有一個橫扒拉豎擋的,等到一化凍,便改種黃煙。

常言道“好種出好苗,好葫蘆開好瓢”,蛟河黃煙的煙籽比芝麻粒還小,滾圓滾圓的,看著就那麽招人稀罕。一家人耪地播種,穿著牛皮靰鞡,拄著棍子,把壟台上踩實夯平,踩得越實軸兒,煙苗出得越齊整。點煙籽時拿個小葫蘆,敲一下漏幾個籽,再澆水施肥,蓋上細土,覆上一層細稻草。幾個月之後,老祁家地裏的煙葉子長得又大又好,祁家老二天天蹲在地頭兒上,樂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心裏比吃了二兩蜂蜜還甜。到得黃煙豐收之時,一家人跟長短工一塊兒下地,一人一把半月形煙刀子,一挑一順,把煙葉片連著一小段煙梗割下來,用牲口馱回去晾在煙架子上,曬幹打成捆,那真是“青筋暴綹虎皮色,錦皮細紋花豹點”,內行人一上眼,便知是地地道道的蛟河煙。這下妥了,賣給收煙的老客,掙了不少錢。老祁家上上下下高興壞了,覺得這一步沒走錯。

轉年開春,老祁家又忙活上了,卻不知出了什麽岔子,地裏的煙草長得稀稀拉拉,其中一多半長了紅斑,葉子上斑斑點點,瞅著讓人心疼,雜草倒是長了不少,收成不足去年的一成,祁家老二心裏直犯毛愣。再轉過年來,祁家老二又把一家人召集起來,對大夥兒說:“咱家老爺子在世時說過,種地不上糞,等於瞎胡混,糞堆發不好,地上光長草,我尋思,去年咱家的黃煙收成不好,準是肥不夠,再一個缺水。我看了老關家的水渠,可比咱家寬得多。今年大夥兒精點兒心,可不敢稀裏馬哈的,施足了肥,再雇些人手挖開河泥,把水渠加寬一倍。打春陽氣轉,春分地皮幹,只要不錯過節氣,不信種不出好黃煙!”祁家老大等人都是幾十年的莊稼把式,覺得老二所言句句在理,就按他說的挖渠引水,老關家哪天耪地,他們也哪天耪地;老關家哪天下種,他們也哪天下種;老關家哪天追肥,他們也哪天追肥,一直從開春忙活到夏末。然而到了秋天,他家地裏的黃煙仍是歉收。因為有一點老祁家的人沒想明白,種糧食的豐歉在天,但是煙草這東西吃地,一般的地,種一年黃煙得歇三年,這三年種別的也不長,攤下來一算,還不如種三年莊稼。而老關家之所以能靠種黃煙發財,是他們家那塊地厚,可以年年種黃煙,等於人家一年能賺三四年的錢。

在當時來說,莊稼人種一年吃一年。老祁家這一大家子人耕種為生,一連兩年沒收成,又因開挖水渠耗費了不少家底兒,一家老小人吃馬喂,可就維持不住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到了這個節骨眼兒,祁家老二再後悔也沒用了,只能去借糧。借糧倒不難,可是有糧的地主家無不是“大鬥進,小鬥出;借一鬥,還兩鬥”,兩鬥還不上,來年得還四鬥,那跟借高利貸沒什麽兩樣。借這麽一次,十年八年也不一定還得上,說不定還越欠越多,到頭來債台高築,被迫出讓土地。祁老爺子攤上這麽個不肖之子,辛苦半輩子掙來的家業全打了水漂。正好老關家有錢,把祁家賣的地全收了,人家收了地也不在這兒種黃煙,仍是種糧食,因為這個地不適合種黃煙。

莊戶人家沒了地,等於沒了根兒,接下來是一年不如一年,到最後坐吃山空,又賣了房產,分了家各奔東西,一大家子人就這麽散了。祁家老二連急帶氣一命嗚呼,扔下一個小兒子,按大排行來說排在第六,都叫他小六子。小六子二十來歲一條光棍漢,淡眉細眼黃臉膛,支棱著兩只扇風耳朵,從小讓他娘寵壞了,惡吃惡打,除了祁老太爺沒人管得住他,從來不務正業,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整天跟一幫懶漢廝混,一屁倆謊沒實話,老祁家敗家,也有他一份功勞。

小六子種莊稼不行,玩兒起來倒是挺走心,專愛聽書看戲,錢沒少花,戲沒少學,鑼鼓打得有板有眼。一有跳單鼓的他就去看,擠到頭一排,跟其中一撥人裏的一個小寡婦眉來眼去,明鋪暗蓋勾搭到了一處。跳單鼓也叫“唱陰陽戲”,祭祀天地祖先、免災除病、祈求昌盛、恭賀婚嫁,什麽事都管。尤其到了過年,跳單鼓的更是閑不住。主家提前備下供品,跳單鼓的掌壇主持祭祀,手拿一面鐵圈圓鼓,用羊肋骨、竹片做成的鼓鞭打鼓,邊打邊唱,把天上地下各路神仙和主家的列祖列宗全請下來,好吃好喝好招待,吃飽喝足再給送走。幹這一行的,甭論男女,大多是些個好吃懶做的閑人。掌壇的興許有點兒真本事,自己能編能演,其他人要麽是唱二人轉野台子戲的,要麽是跳大神的幫兵。掌壇的唱一句,後邊三個跟班的敲打小鼓,接著尾音附和一句,裝神弄鬼,連比畫帶蹦。鄉下人好看熱鬧,誰家請了跳單鼓的,左鄰右舍都得來賣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