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蘑菇掛帥(第3/16頁)

待到幾個土匪走得遠了,老鄉從屋裏出來,歸置翻了個兒的豬食槽子。血蘑菇突然一下躥出來,繞過老鄉撒腿就跑。一口氣逃入密林,趴在地上大哭了一場。遲黑子這麽一死,他徹底絕望了,世上的好人全死絕了,再也沒有他信得過的人了,這全是金燈老母造的孽,愈發覺得不能這麽一死了之,遂了那個老耗子的心意。無奈金燈老母神出鬼沒,他一時想不好該怎麽報仇,只好東躲西藏,一天換一個地方,白天上樹鉆洞,夜裏出去覓食,過得苦不堪言。當初聽人說過,打獵的死在山裏,會變成豺狗,手中獵叉就是利爪,不知自己死後能變成個什麽?

窗前走馬,似水流年,轉眼又到了楊樹葉子泛黃的夏末初秋,血蘑菇有自知之明,躲在深山密林中可過不了冬。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如先到江北避避風頭,再想法子對付金燈老母!他聽說江北的土匪多如牛毛,還都是不講規矩的渾綹子,走單幫、砸孤丁的遍地皆是,所以關外老百姓有句話“江北的胡子不開面兒”,馬殿臣的勢力再大也到不了那邊。他孤身一人出逃,手上沒槍可不敢過江,上哪兒整槍去呢?思量來思量去,想起白龍以前有個相好的,住在一個叫馬鞍子溝的小地方,是個“暗門子”。這個小娘兒們了不得,蜂腰肥臀,桃花眼,厚嘴唇,花名“架不住”,騷勁兒一上來,鐵打的漢子也招架不住。但是“豬八戒玩老雕?專有好這一路的”,掛上之後離不開的大有人在。比方說白龍,腦袋別褲腰帶上當土匪,出生入死掙那幾個賣命的錢,十之八九扔進了架不住的小窟窿眼兒。

架不住是馬鞍子溝當鄉本土的人,自幼父母雙亡,一個孤寡奶奶把她拉扯大,十六歲就嫁給了當地一個小夥兒。關外窮苦人家的婦女,有的自帶針線笸籮給人縫補舊衣服,叫作“縫窮的”,也有的給小飯鋪幫忙,做些粗糧稀粥、餑餑煎餅、豆腐腦鹹菜,都能換點兒零花兒。架不住可幹不了這些,丈夫外出謀生之後,生活無著,靠上一個剃頭匠。剃頭匠一年到頭出門剃頭,幾乎不在家待著,架不住耐不住寂寞,又找了個閑漢姘居。誰料到了年底,丈夫和剃頭匠都回來了,都覺得架不住是自己的女人。那閑漢也是個拔犟眼子的倔脾氣,嘗到架不住的甜頭,更是不肯相讓。三個老爺們兒為此掐成一團。架不住倒有絕招,她讓三個男人抽簽定輸贏,結果剃頭匠中簽,獨占了花魁。她這種脾氣秉性,哪有心思過正經日子?後來剃頭匠被她掏空身子一命嗚呼,架不住仗著有幾分姿色,索性做起皮肉生意,誰有錢就跟誰好,誰的錢都敢掙,不過猶抱琵琶半遮面,仍冒充良家。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天生就是幹這行的材料,心眼兒又活泛,場面上的事絕不灑湯漏水,身邊常來常往的,沒幾個良善之輩,家裏幾乎成了黑窩子。如果有踩盤子的土匪、吃長路的拐子、偷東西的小蟊賊來嫖宿,架不住就在被窩裏纏著問東問西,套問明白了,再轉賣給打聽消息的人,額外多掙一份錢。縣城保安隊抓賊拿人,都來她這兒打探消息。這幾年她真沒少賺,也特別能花錢,比當土匪的手還敞,恨不得掙一個花倆,穿綢裹緞、吃香喝辣,抽大煙、推牌九,有多少錢都不夠她造的,行事也十分乖張,那真叫“隔著門縫吹喇叭?名聲在外”。

血蘑菇以前跟白龍來過幾次馬鞍子溝,白龍進去嫖宿,他就在門口把風,與這女人打過兩回照面。土匪畢竟是土匪,耍清錢的綹子也不約束吃喝嫖賭抽大煙,白龍嫖宿的去處,連老韃子都不知道,想必馬殿臣的手下不會找到這裏。血蘑菇趁天黑進了馬鞍子溝,摸到架不住的窗根兒底下,聽屋內沒什麽響動,扭身來到門口,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架不住舉著油燈開門,一看來人身上衣服破爛不堪,臉上全是黑泥,胡子老長,還瞎了只眼,當時嚇了一跳,再仔細一看,才認出是血蘑菇,忙拉著他進了屋,關上門問道:“哎呀老兄弟,你這只眼咋成這樣了呢?你白龍哥咋老也不來了呢?”血蘑菇沒敢說實話,只說山上土匪火並,白龍喪了命,自己黑了一個招子,如今想往外地逃,托架不住搞一支槍防身。架不住天天跟胡子打交道,爛眼子事兒見得多了,不以為怪,反倒抿嘴一笑:“包在姐身上了,不就是噴子嗎?來姐這兒的人,十個有九個都帶著呢!說吧,你想要啥,是大肚匣子還是老六輪?是花帽子還是雞蹄子?要多少瓤子?”血蘑菇道:“姐呀,你可真敞亮,難怪我白龍哥那麽稀罕你呢!”架不住一手搭在血蘑菇的肩膀上:“別提那死鬼了,敗興,敞亮歸敞亮,咱醜話可得說在頭裏,你姐我也不容易,拿多少錢,辦多少事,不能壞了我的規矩。”血蘑菇從懷裏掏出僅有的兩個金粒子,“啪”一下輕拍在桌子上:“你看這個夠不?”架不住眼都直了,眼珠子好懸沒瞪出來,一把抓起金粒子,借著油燈的光亮,翻來覆去瞅了半天,揣進懷中生怕掉出來,眉開眼笑地說道:“哎呀媽,真是金的呀!夠……夠!別說槍,整出人命都夠了!”說完又摟著血蘑菇往炕上坐:“你瞅你凍得這小樣,快到姐被窩裏,咱倆好好合計合計!”血蘑菇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我……我這眼不行……”架不住“撲哧”一樂:“眼不行怕啥?吹了燈啥也不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