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蘑菇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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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蘑菇當上了金匪的大元帥,挑號“金蠍子”。當土匪的必須有匪號,沒有字號不發家,如果沒有匪號,連個小小蟊賊也看不起你。再者說來,土匪打家劫舍,頂個匪號是為了隱姓埋名,免得禍及家人。倒不是沒有例外的,比如遲黑子、馬殿臣那樣的大匪首,官諱太響,取什麽匪號也壓不住,久而久之,真名實姓就成了匪號。血蘑菇派得力的崽子下山,給自己置辦了一套行頭,頭戴長毛貉殼帽子,身上穿一件對襟黑棉襖,新裏新面新棉花,外披大氅,裏側秀一行金字“金光太保大元帥”,一巴掌寬的牛皮板帶煞腰,暗紮一丈二尺長的藍布護腰。為什麽這麽長呢?解下來能當繩子使,裏面還能藏金粒子。腰挎兩把加長二十四響的德國造盒子炮,槍柄拴著紅綢子。大腿系著軟牛皮套褲,小腿紮著綁腿,掖一柄“腿刺子”防身,腳蹬一雙飛虎靴,屁股後頭還墜著一塊狗皮子,坐哪兒都凍不著。由於血蘑菇少了一個眼珠子,找人給自己裝了個金琉璃,不明底細的見他目射金光,以為他身懷異術,無不心寒股栗。血蘑菇換了匪號,手底下也有十幾二十個崽子。在當時來說,綹子裏的大當家的,相當於買賣鋪戶的大掌櫃。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起局建綹又比做買賣不知難上多少倍。胡子的規矩尤其多,講究五清六律,“五清”中頭一條就是“大當家要的清”,該要的要,不該要的不要,劫掠來的財物“分篇挑片兒”,論功行賞時一碗水端平了,誰也不興吃獨食,又常有進項,讓手下人服氣,覺得跟著大當家的有奔頭兒,崽子們才能有心氣兒,豁出命去甩開膀子幹。匪首還得有膽識,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大當家的窩窩囊囊,手下的崽子也直不起腰來,過不了多久,就得讓別的綹子滅了。既是金匪,當然要帶頭爬金眼子拿疙瘩,這一來要了血蘑菇的短,盡管他為匪多年,卻只會砸窯綁票,失了金燈老母的密咒,調不來耗子兵,他也找不到金脈,只得另尋他法。血蘑菇思來想去,記起之前為了過江,充為民夫去給大戶人家擡棺材。那口大棺材沉重異常,棺中必有陪葬的金餅,而且還少不了,否則不可能那麽沉,主家也不至於幹掉擡棺的民夫滅口。當時帶隊的副官失職心虛,對擡棺的民夫逃走一事,一定會隱瞞不報,想見棺材仍埋在原處,挖出來夠造上一陣子的。

按照常理,金匪並不下山貓冬,也不幹扒墳盜墓的勾當,怎奈天寒地凍、坐吃山空,要錢沒錢、要糧沒糧。血蘑菇為了坐穩頭把交椅,決定挖個墳包子狠撈一票,盡快擴充實力。要不然等到明年開了江,自己彈盡糧絕,萬一馬殿臣追殺過來,如何應付得了?他讓幾個精明能幹的金匪,分頭去那片墳地踩盤子打探虛實。過了幾天,派出去的探子回來稟報:墳塋地的主家並非旁人,竟是江北二道溝許大地主,開煤窯的那位。許大地主那片墳塋地,相距許家大院不遠。當地人說這是一塊風水寶地,背靠大山,藏風聚氣,山梁上有五道山脊,有個俗名叫“五馬奔槽”。墳塋四周的田產,均賃給佃戶耕種,佃戶們替東家守墳,可以少交一半租子。各家各戶置備鳥銃、弓弩,且有兩個炮手常年住在佃戶家,三五個賊匪近不了前。如若賊匪勢眾,槍聲會引來許家大院的大批炮手。值此歲暮天寒,這些佃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早睡晚起,一整天偎在炕頭上喝酒、嘮嗑。

血蘑菇閉著眼,一邊聽一邊琢磨:挖開這個墳包子,正可一解心頭之恨,難的是離許家窯太近,自己手下這些金匪,按土匪的黑話講叫“單搓”,只會幹一樁買賣,盡管也是殺人不眨眼的悍匪,卻比不了常年打家劫舍擅長奇襲的胡子,因此只可智取,不能強攻。血蘑菇手下的崽子探得切實消息,臘月初六那一天,許大地主要給他爹許家老太爺做八十大壽。舊時關外講究過整壽,有“度坎兒”一說。從五十歲之後,十年遇一道坎兒,越有錢的人家,整壽辦得越排場。辦得好可以多活十年,辦不好興許就卡在這道坎兒上過不去了。血蘑菇暗暗尋思,到時候許家上上下下忙成一團,正是一個可乘之機。

進得臘月,連下幾天大雪,狂風呼嘯,卷起地上的雪片子,在半空中翻來滾去,如同白霧升騰,幾丈之外看不見人。許家大院早早布置好了壽堂,門楣高懸壽匾,上寫“南極星輝”四個大字,堂上掛著壽帳,迎面是“仁者有壽,貴壽無極”的壽簾,條案上擺著壽桃、壽面,八仙桌上是香爐、蠟扡,地上放大紅團墊,供進來拜壽的跪下磕頭。盡管許大地主缺德帶冒煙,可不耽誤人家是個孝子,請來各路廚班大宴賓客。富家一桌宴,窮人半年糧,廚班提前幾天就到了,掌灶大師傅帶著幾個幹凈利索、手腳麻利的小夥計,殺豬宰羊祭灶神,備齊了諸般山珍海錯。寒冬臘月,滴水成冰,場院中難以搭棚壘灶,專門騰出一排大瓦房。廚班自帶一應之物,分別在房中壘設灶台,有的搭“七星灶”,有的搭“十八羅漢灶”,一個爐膛上一排灶眼,吊湯、燉肉、熱炒全不耽誤。大師傅各自使出看家的本事,伺候連開三天的壽宴。廚師兩件寶,刀快火要好,真有那藝高人膽大的,施展絕活兒同時在幾個火眼上煎炒烹炸。來許家賀壽的全是官商士紳,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各路廚子都憋著勁兒,要借這場壽宴揚名。到許家老太爺八十整壽這一天,由老太爺親自選出手藝最好的廚班,再單做一桌四碟八碗的大菜,天黑之前由大管家送去墳塋地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