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蘑菇封神(第2/15頁)

這一天未晚先黑,彤雲密布,籠罩四野。血蘑菇和二十多個金匪,扮成“靠死扇兒”的叫花子,在臉上、頭發上塗抹爛泥,穿著千瘡百孔的破棉襖破棉褲,頂著飛了花的破棉帽子,提著飯罐子,拖著打狗棒,暗藏家夥,踢裏趿拉蹲守在道邊,專等許家的人前來祭祖。此時風雪雖住,天卻冷得出奇,山嶺間的積雪平地沒膝,走出半裏地鞋就濕透了。金匪的頭發、眉毛、胡子上掛著冰碴,吐口唾沫沒等落地就凍成了冰疙瘩,一個個揣手縮肩,瑟瑟發抖。終於等來一架馬拉爬犁,車把式坐在前頭揮動馬鞭,大黑馬口鼻直噴白氣。爬犁上另有二人,頭戴狗皮帽子,身上裹著厚重的皮襖,捂得嚴嚴實實。血蘑菇瞅準時機打個手勢,手下眾人圍攏上前,擋住了去路。他自己混在人堆兒裏,悄沒聲兒地不言不語,誰也看不出他是帶頭的。十幾個臭要飯的敲著呱嗒板兒唱喜歌:“許老太爺身子棒,壽比南山不老松;南極仙翁來掛紅,掛紅掛在九龍頭;一掛金,二掛銀,三掛騾馬成了群;劉海跟著撒金錢,發家生財一萬年;有金山、有銀山,金馬駒子在撒歡兒;金元寶、銀元寶,金馬駒子滿地跑……”又有幾個抓住爬犁,扯著馬韁繩吵吵嚷嚷,說二道溝許家老太爺過八十大壽,他們這些討飯的也得表表心意,不敢登門叨擾,因此忍饑挨凍在路上等候,還望許家管事之人給大夥兒“意思意思”。

這麽冷的天,大管家本就不想出門,無奈老爺發了話,不願意來也得來,正不知找誰出氣,撞上這麽一群不長眼眉的賴皮纏,登時火撞頂梁門,破口大罵,讓他們快點兒滾蛋。哪知這些臭要飯的起著哄,怎麽趕也不走。有人即興編幾句數來寶,夾槍帶棒指桑罵槐,有人去揭爬犁上的食盒,還有人亂翻那些香燭供果。綹子裏那個二毛子趁亂掀開酒壇子,將黑乎乎的一只手爪子伸了進去。大管家急了,奪過車把式的鞭子,鞭鞘甩得啪啪作響,打得一眾要飯的嗷嗷直叫,連滾帶爬退到路旁。

這個大管家長得猴頭巴腦,派頭倒挺足,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嚎嘮”一聲破口大罵:“你們他媽的活膩了?要不是管家爺有事在身,非要了你們的狗命不可,不知深淺的東西,滾犢子!”眾金匪故作驚慌,當即一哄而散。直等到天色黑透了,血蘑菇估摸差不多了,帶手下闖入許家墳塋地。山坡下是個祠堂,後邊一排屋子,是佃戶和炮手的住處,屋裏點著油燈,趴在門口聽了聽,啞默悄兒地沒有半點兒響動。眾金匪黑布遮臉,踹門進去一看,屋裏挺窄巴,炕桌上亂七八糟,幾個佃戶和炮手口吐白沫,東倒西歪躺了一屋子。

不出血蘑菇所料,送來祭祖的酒肉,到頭來全得便宜了守墳的,所以他讓二毛子趁亂在酒水裏下了騸牲口的麻藥。舊時,騸牲口的稱為“搓撚行”,憑獨門手藝走村串戶。誰家想讓大牲口聽話多幹活兒,再也不打突嚕尥蹶子;讓豬一門心思憨睡傻吃,長得臀滿膘肥,那就得請騸牲口、劁豬的,幹完活兒管頓好飯,還得給幾個錢。外人以為騸大牲口靠的是手法嫻熟,又準又快,實際上搓撚行都使麻藥,事先在草料裏摻上一點兒,給大牲口吃下去再騸。更有絕的,在牛馬的屁股上拍兩巴掌,牲口便似著了魔,立於原地,渾身哆嗦,邁不開腿,這是給牲口下了麻藥。這樣的麻藥性子極猛,味道也重,二毛子忙中出錯抓了一大把放進去。多虧鄉下地方的炮手和佃戶,平常吃粗糧、喝劣酒,摻滿了麻藥的酒也沒少喝,還以為好酒應該是這個味道,結果都被麻倒了。金匪掏出繩索,把這一屋子的人挨個兒碼了,也就是捆了,用臭襪子堵上嘴,隨後點上燈籠火把照明,拎著鍬鎬來到墳地。

血蘑菇當上金匪大元帥以來,經常故弄玄虛,有時候一連幾天不說一句話,眼角眉梢那股子陰惻惻的煞氣也更深了。手下崽子越摸不透他的底,對他越是敬畏。他當初擡棺過江,眼瞅著大棺材埋在了什麽地方,卻似初來乍到,掐訣念咒轉了一圈,點指一個墳頭說道:“這裏邊有貨!”眾金匪無不詫異,許家兒媳婦的墳頭,在這一大片墳塋中並不起眼兒,放著那麽多大墳包子不挖,為啥挖這座小墳?他們心裏嘀咕,誰也不敢說出來。按大元帥指點的方位,扒開墳頭上的積雪,見墳土凍得和鐵鍋相仿,用鏟子敲敲,發出鏗鏘之聲。寒冬臘月,揚風攪雪,地都凍住了,可是死了人也得往墳裏埋,金匪沒幹過盜墓的勾當,挖墳埋人卻常見。家夥什帶得齊全,一個金匪戴上棉布“手悶子”,攥緊冰涼的鐵楔子,戳在墳包子上,另外兩人輪流打大錘。打出幾個深洞,灌進生石灰,在炮手住的屋裏燒了幾壺開水澆上去,墳包子上冒起幾縷白煙,洞裏咕嘟咕嘟直冒泡,土層漸漸松動。金匪們掄開尖鎬、鐵鍬,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嘁哧哢嚓一通胡挖亂刨。費了老鼻子勁兒,終於整出一個大喇叭口,埋在墳中的棺材五面見天。下去四個崽子,將棺材釘一個個撬出來。血蘑菇對棺材拜了幾拜,暗暗對棺材裏這位說道:“看在我把您從娘家擡過來的分兒上,還望您多多擔待,勿怪驚擾!”隨即命人高舉火把,合力移開棺蓋。棺中以錦被覆屍,蒙頭蓋臉鼓鼓囊囊的,看不到下邊有什麽。金匪拿疙瘩,一向由大元帥親自動手,崽子不許近前。眾人沒掏過墳裏的東西,只能按金匪的規矩來,都圍在墳坑四周,瞪大了眼瞅著。說到殺人害命,金匪比占山為王的土匪更狠,這一次深更半夜摳墳鑿棺偷死人,說嚇得直哆嗦倒是委屈他們了,那都是凍的,可也沒有不怵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