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奇門紙狼狐(下)(第2/5頁)

馬路砂鍋的買賣幹不成了,白糖有一搭無一搭地繼續跑長途送大貨,張保慶也不可能一直當個閑人。城裏頭除了馬路砂鍋,還有一個後半夜熱鬧的“鬼市”,那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自發形成的一個舊貨市場,至少有一百年了。一到淩晨兩三點鐘,小販們就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各自占上一塊一米見方的地盤,鋪上塑料布,擺上五花八門的舊貨,大多是家裏用不著的日常雜物,拿來換些零錢。周末賣東西的最多,附近的小路上、樓群裏的空地全被占滿了,來逛的也多,人頭攢動,挨山塞海,直到吃中午飯的時間才逐漸散去。張保慶也經常去逛鬼市,不為買東西,就是圖個解悶兒。

鬼市上賣什麽的都有,電工元件、磁帶光盤、電子垃圾、舊手機、BP機、錄音機、舊衣服、舊鞋、勞保用品、舊書刊、老地圖、老照片、頭年的舊掛歷、舊鐵皮玩具……雖然都是些破東爛西,卻有人專好這個。比如舊鐵皮玩具,有飛行船、綠皮火車、小熊照相、母雞下蛋、轉盤機關槍、噴火手槍,在專門收集鐵皮玩具的人眼中,這可全是寶貝。那些電子垃圾更實用,開家電維修部的買回去進行翻新,或者拆散了當配件,可以節約不少成本。舊貨市場中也夾雜一些古玩攤,攤主亮出的都是“邪活兒”,像什麽銅佛銅錢、古玉老瓷、廢畫爛書、文房四寶、舊鐘罩、鼻煙壺、帽鏡、花梨邊框,大部分是假貨,真東西很少有人往外擺,但是琳瑯滿目,看著挺有意思。有一次張保慶在地攤上發現一摞小人兒書,一問價兒還真不便宜。想當初自己和白糖擺小人兒書攤,把白糖攢了多年的小人兒書都糟蹋了。足有幾大箱子,全套的《呼家將》《楊家將》《楊門女將》《水滸傳》《西遊記》《三國演義》,以及《平原遊擊隊》《鐵道遊擊隊》《敵後武工隊》《烈火金剛》《智取威虎山》《奇襲白虎團》,一本也沒留下來,哪知道現在這麽值錢。他又看這個地攤上還擱著一個塑料皮小冊子,隨手打開一看,裏面夾著許多煙標。張保慶挺納悶兒,問攤主:“這是什麽意思?舊煙標也能賣?”攤主說:“當然可以賣了,像中華、飛馬、金鹿、黃山松、大雁塔、大豐收這些個老煙標,每張都能賣十幾塊錢,越少見的越值錢,如果你有舊煙標,拿來多少我收多少。”

攤主這一番話讓張保慶動了心思,從小學到中學,他可沒少玩砸方寶、靠三角。砸方寶就是用舊掛歷、舊牛皮紙疊成大小不等的正方形,這個叫“方寶”,扔在地上互相砸,以把對手的方寶砸翻個兒為贏,其實贏到手的無非是幾張廢紙,但取勝的過程仍是讓人上癮;靠三角是把煙標紙折成三角形,兩個人同時出,一張“中華”能頂五張“恒大”,其中有一套約定俗成的規則,誰出得多、誰的煙標高級誰先靠,一沓三角放在手掌上,手心手背來回翻幾下,在此過程中一張不能掉,最後三角停在手背上,由對方確定落下幾張,飛起三角用手掌抓住,如果落到地上的張數與對方說的一樣,那你就贏了,這些三角全歸你。張保慶玩靠三角的手法堪稱神技,那幾年打遍學校門口無敵手,贏的老煙標不計其數,盡管早就不玩了,可一直沒舍得扔。攤主說的那些煙標牌子他再熟不過,想不到這玩意兒居然也能賣錢,回家仔細找找,說不定還能找出不少,但願別讓老娘當廢紙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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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保慶一道煙似的跑回家,翻箱倒櫃一通找,從床底下找出一個大紙箱子,裏邊全是他上學時玩的寶貝,有玻璃彈球、彈弓子、折疊小刀、火柴手槍、九連環、麻號兒、鬥獸棋,滿滿當當的,那些個舊煙標全在裏面,存到現在也有年頭兒了,有些個比較罕見的,花花綠綠特別精美,他也不認得是什麽牌子。還真不錯,沒讓老娘當廢紙賣了。張保慶一尋思,如果全賣給那個攤主,那叫“砂鍋搗蒜?一錘子買賣”,不如我自己做煙標生意,掙錢多少不說,至少有個營生,細水長流,總好過整天待在家閑著。

俗話說“像不像,三分樣”,既然決定做舊煙標的買賣,那就得有個做買賣的樣子。擺地攤賣煙標的難處,首先在於臟,馬路邊又是灰又是土,過來過去的再踩上幾腳,這一天下來煙標就沒法要了,夾在冊子裏又不直觀。張保慶自己想了個法子,把每張煙標墊上硬卡紙,再用塑料薄膜封住,自此起五更爬半夜,帶著煙標到鬼市上擺攤。舊貨市場攤販眾多,做買賣的路數各不相同,有的人什麽都賣,有的人只賣一樣。張保慶就賣煙標,對別的全不上心,一張張用透明塑料薄膜封好的煙標平攤在帆布上,用別針加以固定,看上去整整齊齊,在那些賣雜七雜八的舊貨攤位中顯得與眾不同,所以他的攤位前總有人駐足,問的人多,買的人也不少。一來二去,張保慶跟周圍幾個攤主混熟了,誰來得早,就給相熟的占個位置。張保慶旁邊有一個舊貨攤,攤主姓於,人稱“於大由”,五十來歲,一張大長臉,兩鬢斑白,戴一副黑框眼鏡,眼睛已經花了,看東西時要摘下眼鏡,幾乎把東西貼在臉上才能看清楚。於大由年輕時在委托行上班,北方叫委托行,南方叫寄賣商店,老百姓家裏用不上的東西,值點兒錢的都能拿來代賣,一家店裏滿坑滿谷,犄角旮旯、櫃子頂上都是舊貨。於大由上過眼、過過手的玩意兒無數,早年間傳下來的紅木家具、古舊瓷件,外國的老照相機、小提琴、琺瑯座鐘、金殼手表,別看他眼神不好,卻也稱得上見多識廣。前些年委托行日漸蕭條,工資都不能按月發放,於大由不願意半死不活地耗下去,索性買斷工齡,下海當了個體戶。他跟舊貨打了半輩子交道,又在鬼市上摸爬滾打多年,堪稱這個行當裏的蟲子,用他自己的話說,在鬼市上轉悠一圈,好東西自己就往他眼裏蹦。他這人還有點兒話癆,天上一腳、地上一腳,有用的沒用的,挨著不挨著的,東拉西扯,逮什麽說什麽,尤其好打聽事,哪個攤主賣了什麽東西,賺了多少錢,誰撿漏兒了,誰走寶了,沒有他不知道的。張保慶閑著沒事的時候,沒少聽於大由念叨其中的路數:“甭看鬼市上這些個破東爛西,全都是扔在地上賣的,扒拉來扒拉去全是‘坑子貨’,卻比百貨公司的規矩還多。咱舉個例子來說,你在這兒逛不要緊,隨便溜達隨便看,價錢也可以隨便問,但是你不能隨便砍價,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還完價不要了可不行,人家會覺得你是搗亂來的,在拿他逗悶子,輕則損你幾句,重的就得動手。百貨公司還講個明碼實價售後三包,鬼市可不一樣,你賣東西的也好,買東西的也好,打眼了、吃虧了、賣低了、買高了,那全是活該,絕沒有倒後賬這麽一說。前些日子,西邊路口有個攤主,得了一尊帶底座的紫銅韋陀,開臉兒開得極真,周身掛著綠銹,賣相那叫一個好,年份可能也短不了,攤主兩千塊錢出的手。按說這價碼可不低了,你猜怎麽著?沒過一個月,又有消息傳開了,東邊路口有人出手一尊紫銅韋陀,要價三萬八,讓一個大款搬走了。西邊那個攤主腸子都悔青了,但是有轍嗎?幹這行憑的是眼力和見識,不能全靠撞大運,背地裏下的功夫不夠,當面怎麽見真章兒?是騾子是馬你得拉出來遛遛,貨擺在明面上,又不是打悶包,你能怪別人嗎?吃一塹長一智,將來再見了面,你得管人家叫師父。”於大由還經常鼓勵張保慶:“你的買賣選得不錯,玩好了絕對可以發財。你看這舊貨市場上,無論什麽東西,年份夠長的都能賣上價,拿你手裏這人民幣來說,幾十年前流通的票子擱到今天,都比面值貴多了。煙標這東西跟古玩一樣,都是物以稀為貴,年代也是一方面,早年的印刷技術跟現在是沒法比,但美術師們挖空心思、絞盡腦汁,把煙標設計得五顏六色、活色生香,而且能保存下來、品相又好的煙盒畢竟是極少數。你想啊,有幾個抽完煙還能把煙盒留下來傳輩兒的?這叫千金易得,一物難求,所以說這幾年煙標的市場價坐了火箭,翻著跟頭往上漲,世界各地都有收藏煙標的玩家,跟郵票、火花、票據並稱四大平面印刷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