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第2/29頁)

降旗是小石川一位牙醫的兒子。

是一個虛弱、神經質、難以親近的小孩。

他自己也這麽想,當然別人這麽說他時也點頭稱是。雖然不是膽小鬼,但因為毫無抵抗力而經常被欺負。一副小大人樣的任性個性,被欺負也是正常的,從小時候他便這麽想。

當時,提到遊戲玩耍,大概就是模仿戰爭遊戲。

小孩有小孩的社會,當然也有階級。上有大將、副將、下有傭兵。小孩的狀況——說不定不止小孩——大部分是依腕力、智力的高低順序,也就是年齡順序。年幼者往往位階低。但是,不屬於任何階級的人,再怎麽年長也是傭兵角色。降旗就是如此。

從組織逃脫的人,無論處在哪個社會,都會被人厭惡。那是因為即使再怎麽弱勢,對於掌權者而言,這個人總有一天會變成足以造成威脅的存在。只有兩個選擇,排除他或叫他屈服。所以,降旗往往成為被攻擊的對象。而不管杯怎麽攻擊也不俯首稱臣的降旗,便成為某種程度的威脅。

降旗被欺負得很慘。

但不論別人怎麽勸說,降旗就是討厭戰爭遊戲。

因為競爭得勝所以強大,因為強大所以偉大,這一點他怎麽也無法認同。再怎麽強大總有一天會死去,死了就成了骨頭,變成骨頭後就沒有所謂強或弱。降旗這麽說之後,又被認為是不服輸而挨揍。什麽都不說被揍得更慘。

——你們有一天也會變成骨頭。

降旗怎麽想,忍耐著。

父親責罵這樣的兒子是膽小鬼,感嘆兒子沒骨氣。父親的說教,與小鬼頭的幼稚,在理論上並沒有差別,也就是說,對降旗而言,父親也只不過是一種集團的頭頭罷了。因此,只是同樣地忍耐,結果同樣被揍了。雖然沒哭,一旦超過忍耐的界線,降旗就嘔吐。

——即使如此,連父親也會變成骨頭的。

他仍然這麽想。

母親因為信仰,非常地溫柔。然而,那樣的母親對降旗而言也只是單純的無條件庇護者,沒有任何可作為指引或值得依賴之處。再加上,總有一天會變成骨頭的人,反正是成不了絕對者(注:絕對[Absolute],在哲學上,它通常用來指稱那唯一的,但又同時是萬物所從出的終極存在。)的吧。

——即使是母親,死了也是骨頭。

看來悄悄地左右著自己無聊人生的關鍵詞是骨頭……

從很久以前,降旗就做如是想。大約未滿十歲,便已經懷有這樣奇怪的思想了。當然,還只是很漠然的。

他也曾經有過一段思索期,經常想著為什麽非得是骨頭不可。但是,如果慢慢想,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事,自己會對骨頭這麽堅持,其實有個很單純的原因。

夢。

降旗從小開始,有幾次作了同樣的夢,過了三十五歲也還作過那個夢。

通常是夜晚的風景。

即使如此,天空仍然明亮,因為到處燃燒著紅紅的火焰。

炭火彈裂的聲音噗滋噗滋響,黑煙蒙蒙地升起。

簡直就像有畫裏所見的地獄一般。

中間堆積著不知什麽東西。

坐著幾個男人,但因為漆黑一片,看不見臉。

——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

大概是這麽念著。

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

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

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喔嗎喀卡啦呀索哇喀

聽起來是這樣的,完全不解其意。綿延不絕地重復著。僅是重復念誦,沒有抑揚頓挫。

靠近看看。

有什麽白色的東西糾結在那些男人身上。

剛開始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只覺得,是很恐怖的東西。

那是,全身赤裸的女人。

因為小時候並不知道男女之間到底在做什麽,只覺得很惡心,一味地覺得害怕。過了很久之後才知道。

男人們坐著,與女人交歡。

了解的當下,受到非常強烈的沖擊。

因為再怎麽說,那樣的夢,是從理解那行為的更早更早以前開始,就不斷重復地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