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關口巽第一次看到所謂神道式葬禮。

依關口狹隘見識的判斷,那與神前式(注:神前式結婚典禮,在日本神社裏依據神道信仰舉行儀式的婚禮。)的結婚典禮或是犯太歲的消災儀式,沒什麽兩樣。不過,平常清脆作響的拍手祈禱(注:拍手祈禱,神社拜拜的方法。在神殿前,鞠躬兩次,拍手兩次,再一鞠躬,使算完成參拜。拍手祈禱被稱為“柏手”,是為了表示自己並沒有攜帶武器,誠心誠意祈禱。),現在卻如摩掌般窸窸窣窣。

聽說那叫“忍手”。

——說不定反而讓人覺得莊嚴不可靠近。

關口這麽覺得。

列席者很少,相當冷清的葬禮。

扮演神主的是友人中禪寺秋彥。

本來中禪寺的正職就是神主,因此說他扮演神主是不恰當吧。

關口平常習慣叫他京極堂。那並非昵稱,是他所經營的副業——舊書店的名稱。從那種叫法也可以猜到,關口只認識整天坐在櫃台讀著用灰塵堆積成的舊書的京極堂,怎麽也不習慣他的神主角色。

他不適合白色裝扮。關口覺得,京極堂比較適合他所經營的另一個副業——當為人驅魔的民間陰陽師(注:民間陰陽師,使用陰陽道為人消災祈福的人,類似非正式的道士。)時所穿的黑色裝扮。話說回來,現在,眼前的白色小壺裏所裝的友人,在離開人世的時刻,京極堂正以他那漆黑的裝扮親臨現場。

關口憶起。

那是幽靜明月閃亮照耀的夜晚。

這位友人——叫做久保竣公的年輕人,其他人大概絕對無法體驗吧,當事者以外的人連想象都很困難——走過極盡風流的人生,迎接令世人嘖嘖稱奇的生命終點。

那是兩個月的事。

久保是小說家,二十歲左右獲得了新人獎,備受期待地成為文壇的新銳幻想小說家。這麽說,其實關口也同樣從事文字工作。不過,與久保不同,他沒得過獎,事實上,是向出版社低頭半跪,哀求對方讓自己寫的落魄書生。所以,和這樣的關口相比,久保可謂為極優秀的小說家。

然而久保卻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留下兩三部作品,令人不勝惋惜地走了。

並且,死後,社會賦予久保的評介,並非英年早逝的年輕幻想小說家,而是世紀大罪人、變態殺人狂等不名譽的稱號。

但關口認為他只不過是一名受害者。只是,不論關口等人怎麽想,除了少數知道內情的人之外,都認為久保竣公與事件有關,是以殺人狂的身份步入黃泉。

身為同業,不,身為擁有相同病根的人類,關口與生前的久保間的感情,也不能說毫無懺悔。說不定關口對其懷有自卑感或忌妒心。不過,如今他入了鬼籍,關口超越了體恤無辜之念,甚至對他懷有憐憫之情。

——這正是所謂癡人相惜吧。

關口這麽想。

這是相當熟知往生者人格特質的感想,但實際上,關口與久保並沒有那麽熟稔。關口只是偶然與導致久保死亡的事件有相當的關聯,說實話,關口與生前的久保交談的機會少之又少。並沒有因為同業,就特別對久保知之甚詳。加上關系人中,無人了解久保竣公,而且久保沒有可稱為家屬的親人,所以關口完全無法得知他的個性或私生活種種。

然而,關口透過事件,似乎理解了他。久保與自己是同一類的人吧——雖然很模糊——但關口如此確信。當然,那種東西只是幻想吧。雖然如此,對關口而言,久保的生存方式並非他人之事。所以,關口在這兩個月間,基於必須回避世人耳目等無聊的理由,面對連葬禮都無法舉行的狀況,無論如何都無法拋開那哀憫的心情。

約在上個月底,聽說久保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父親,前來拜訪京極堂。他父親也是事件關系人,關口只見過一次。只是,聽說表面上他與久保的關系並未公開,面對領回來的兒子遺體,苦惱不知如何是好,遂前往拜訪京極堂。當然,是不能公開舉行葬禮的。再說,這世上似乎也沒有寺院或教會,會樂意為惡名昭彰的極惡之徒舉行葬禮。

但,這樣下去兒子會死不瞑目。太可憐了,即使目的地一定是地獄,也希望能夠供養他——父親似乎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