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悲痛紓解 3

  “五萬!”安琪說,我們搭地鐵從仙境站前往市中心。

  “我知道。”我說。

  “五萬大洋,”她說,”我以為兩萬已經夠離譜了,但現在我們身上有五萬塊錢,帕特裏克。”

  我環顧車廂,兩個臟兮兮的酒鬼離我們大約十英尺,一群幫派分子擠在車廂角落,正在打量緊急刹車扳手,一個精神錯亂的家夥,理著金發小平頭,兩眼直愣愣瞪向千裏以外,手抓我旁邊的吊環。

  “大聲點,安琪。我怕後面的兄弟聽不清楚。”

  “哇。”她靠近我。”五萬啊。”她悄悄說。

  “是。”我低聲回答,火車顛簸地駛過一個彎道,發出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頭頂上日光燈一閃一滅、忽明忽暗。

  青面,我們後來知道他的名字是朱利安·奧奇森,本來打算一路開車把我們送到家,但我們先前已在129號公路的汽車叢林裏塞了四十五分鐘,上了1A號公路又碰到靜止不動的大車陣,於是我們請他在離地鐵站最近的地方把我們放下,然後徒步走到仙境站。

  所以此刻我們和其他沙丁魚站在一起,老舊的火車氣喘籲籲穿越隧道迷宮,燈光一閃一滅,而我們身上揣了五萬塊特雷弗·斯通的錢。安琪把一張三萬元支票藏在她的大學校隊夾克內袋,我把兩萬元現金塞在我的肚皮和腰帶扣環之間。

  “如果你們立刻開始,你們馬上需要用錢,”特雷弗·斯通說,“該花就花,不必省錢。這只是差旅費。錢不夠隨時打電話。”

  “差旅”費。我不知道黛絲麗·斯通是死是活,但如果她還活著,她得躲到婆羅洲或丹吉爾的天涯海角,我才會燒光五萬元找她。

  “傑·貝克。”安琪說,吹了一聲口哨。

  “是呀,”我說,“不是蓋的。”

  “你上回見到他是什麽時候?”

  “大概六周前吧,”我說,聳聳肩,“我們不彼此盯梢。”

  “我從大卵巴獎以後就沒見過他。”

  我右邊的瘋子擡起眉毛看我。

  我聳肩。“你知道嗎?你可以把她們打扮得很漂亮,但還是帶不出去。”

  他點頭,然後繼續瞪他自己映在黑暗地鐵車窗上的影子,一副對影中人很不爽的樣子。

  大卵巴獎實際上是波士頓偵探協會頒給卓越調查工作的黃金標準獎。但我認識的每一個同行都叫它大卵巴獎。

  傑·貝克贏得今年的大卵巴,和去年一樣,1989年也一樣。有一陣子私家偵探圈子盛傳他要離開哈姆林與科爾,自己出來開業。但我非常了解傑,後來證明謠言是假的,我一點也不奇怪。

  並不是因為傑自立門戶會餓肚子。相反的,他無疑是波士頓最出名的私家偵探。他人長得帥,腦子精得要命,只要他願意,他辦一個案子可以收費五位數中段。如果傑在哈姆林與科爾偵探社對街開業,哈姆林與科爾的幾個最有錢的客戶會毫不遲疑地越過馬路。問題是,即使這些客戶捧著全新英格蘭的錢去找他,他還是不能接他們的案子。每一個偵探和哈姆林與科爾簽約的同時,都簽下一份保證書,承諾萬一他們離開哈姆林與科爾,三年內不得接他們在該偵探社合作過的客戶的任何案子。在這一行,等三年跟等十年差不多。

  所以哈姆林與科爾把他套牢了。不過,若有哪個偵探夠優秀和夠受尊敬到能夠從埃弗瑞特·哈姆林和亞當·科爾旗下跳船,而且還能賺錢,則非傑·貝克莫屬。但傑也亂花錢,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最糟的一個。錢一到手立刻花掉–-花在衣服、汽車、女人、皮沙發上,所有你能想到的浪費。哈姆林與科爾支付他的經常開支,支付他的辦公室租金,提供和保障他的股票選擇權、他的退休金賬戶、他的公債基金投資組合。基本上他們像爹地一樣照顧他,傑·貝克實在也需要一個爹地。

  馬薩諸塞州規定,有志當私家偵探者,必須追隨一位有執照的私家偵探見習兩千五百個小時,才能取得執照。傑只需見習一千小時,因為他有調查局經驗,他的見習是跟埃弗瑞特做的。安琪是跟我做的。我是跟傑·貝克做的。

  哈姆林與科爾的招募技巧是,挑一位向往偵探工作、他們也認為有潛力的人,提供那個想當私家偵探想瘋了的家夥一個老練的偵探,教他規矩,幫他累積兩千五百個小時,當然,也讓他大開眼界看看哈姆林與科爾的鍍金世界。我認識的每一個靠這個方法取得執照的人,後來都加入哈姆林與科爾。哦,除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