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寶貝的華爾茲

我喜歡到街上遊蕩,也喜歡看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我的許多朋友都知道我的這個愛好。但是近來我發現,在這池袋的街頭,一種特別的東西多了起來,那就是一種枯萎的白花。也許在大馬路的十字路口或人行道;也許在取完一筆小錢後抽身離開的提款機旁;也許在住宅區內的小型兒童公園入口……總之,總會看到這樣一些白花。

這種白花是用鐵絲之類的東西固定在柵欄或電線杆上的。據說是某些人過世後,愛慕他(她)的人祭上的象征物。在那些花朵旁,又往往會看到旁邊擺著拉開拉環的啤酒,或尚在燃燒的香煙;有時則是被雨淋濕的泰迪熊,或是第十幾代假面騎士的變身裝備玩具等等。

這些花朵和東西明明擺在熱鬧的大街上,但卻讓人感覺是令人窒息的真空場域。大家分明都看得到,但卻會自然別開視線佯裝視而不見。

看到這種白花,我們也許會在心裏為這些喪命的人兒感到惋惜。

但逝者已往已,生者還將繼續生活,所以惋惜之後,我們的思緒又會被當天午餐該吃什麽、自己的男女朋友,或者掛在櫥窗裏的嶄新牛仔褲給吸引了過去。或許這就是人生的無奈吧,誰會太多地關注一個失去寶貴生命的特別地點呢?

而事實上在漫長的人類史上,有無數場所都看得到死亡的蹤影,大家每天都一步一步走在曾有前人死過的土地上。而正是歷史的這種殘酷性,使我們清晰地認識到,人的死亡其實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它和被丟棄在路邊的報紙、隨手扔掉的煙蒂,或被踩碎的聖誕樹星飾一樣稀松平常。

但是,人又是天生畏懼死亡的,如果死在某個地方的人是你眼中無可取代的某人,你又會作何感想呢?你還能視而不見地把視線從這鋪著柏油或石磚的冰冷角落移開嗎?

我曾親眼看到幾滴眼淚落在一束固定得穩穩當當的白色花束的花瓣上,並在新的一年的第一天,親眼目擊這幾滴眼淚如何溶化成硬邦邦的憤怒與憎恨。好吧,讓我來和大家講述這在池袋街頭關於幾十束花束的故事吧。

我徹底了解不論我們活在一個如何惡劣的時代,總是有更多的人願意去原諒別人。雖然扯起原諒與被原諒總是會和錯誤扯上關系,雖然這種錯誤的故事在聖誕與新年的歡樂氣氛裏講述多少有些令人掃興,但我還是請你停下手邊的工作,好好聽聽吧。

這是個關於一位我打從心底崇敬的古怪大叔的故事。

這件事是在年底發生的,當時距元旦只有十天時間了。為了賺取老百姓因節日狂歡而松開的錢袋裏的錢,池袋的商人們把整個池袋都染成了一片聖誕紅。丸井百貨的正門入口也掛上了兩枚宛如倉庫大門般巨大的鮮紅廣告牌,銀箔色的聖誕樹也被燈光照耀得熠熠生輝。

好不容易等到我那水果行可以關門,料理完一切,我便迫不及待地將CD隨身聽塞進腰包裏,走上了街頭。我當然不是去和哪個美女約會,而是想到這寒風刺骨、教人口吐白霧的地方享受一番穿得暖暖地散步的感覺。

在我的眼裏,紅綠燈和車尾燈都顯得無比清澈漂亮,明亮夜空中的浮雲,也在地上霓虹燈的照映下怱紅怱黑地緩慢移動。

為了享受這種閑逛的樂趣,我特別穿上了一身最適合在寒冬中行走的冬裝:灰色連帽罩衫,再罩一件暖和的雙排扣棉大衣,腿上套的則是有六個口袋的低腰寬腳褲。在這個季節出門,一些小配件也是不可或缺的,比如說毛料棒球帽、皮手套、饒富迷幻風味的七彩條紋圍巾,現在我的身上就把這些小玩意全都帶上了。

如此全副武裝後,我踏著輕盈的腳步,走上滿大街醉漢與情侶晃蕩的街頭。盡管日本經濟現在不怎麽景氣,但日子還是照常進行,上班族該喝酒還喝,情侶族該做愛照做。十二月的池袋並不因經濟的蕭條和天氣的寒冷而有絲毫的變化。

入夜後,我常獨自在這一帶的大街小巷中聽著自己喜歡的音樂漫步。挺直背脊,揮舞著雙手慢慢踱步,時間大約都在三十分鐘至一小時之間。周遭雖然是一片臟亂,但這一切都讓我感到那麽親切,或許這是因為我從小就在這裏長大有關吧。

當晚我在西口的岔路前穿越立敦大道,以余光眺望已沒有半個學生的校園,享受著在西池袋三丁目散步的感覺。這時我我工作就是邊聽音樂邊回想一整天發生過的事(當然全都是些無聊的小事),思索著翌日該做些什麽(同樣都是些無聊的小事)。欣賞著夜裏的校舍與樹木的剪影。再怎麽無聊的小事,在此時競都會奇妙地讓人覺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