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普桑修道院 第四章(第3/5頁)

偶爾在喝過午茶以後,她會跟弗農說故事。故事從來不重復:今天是淘氣小男孩與小女孩的故事,明天就會是關於中了魔法的公主。弗農最喜歡後面那種故事。有一個他特別愛的,是關於一個住在高塔裏的金發公主,還有一個戴著綠色破帽子的流浪王子。那個故事的結局場景是在森林裏,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理由,弗農才會這麽喜歡。

有時候會有個多出來的聽眾。邁拉通常會在剛過中午的時候進來陪弗農,那時是弗朗西絲的午休時間,不過弗農的父親偶爾來訪時總選在午茶後,那時候正好是說故事時間。這漸漸成了一種慣例,沃爾特·戴爾會坐在弗朗西絲後方的陰影裏,然後注視著講故事的人,而不是他的孩子。有一天弗農看見父親的手悄悄伸出來,輕柔地握住弗朗西絲的手腕。

讓弗農非常驚異的是,弗朗西絲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今天下午我們恐怕必須把您請出去了,戴爾先生,弗農跟我有別的事情要做。”

這真讓弗農驚訝,因為他想不出要做什麽事情。讓他更加困惑的是,父親也起身了,而且低聲說道:“請你原諒我。”

弗朗西絲的頭微微一點,卻還是站著。她的雙眼穩穩地注視著沃爾特·戴爾的眼睛。他輕聲說道:“你願不願意相信我是真心感到抱歉,並允許我明天再來?”

在那之後,以弗農說不清的某種方式,父親的舉止變了,他不再坐得那麽靠近弗朗西絲,更多地跟弗農說話,偶爾三個人會一起玩——通常是玩弗農瘋狂熱愛的“抓鬼”遊戲[1]。他們全都很享受這樣的快樂午後。

有一天,在弗朗西絲離開房間的時候,沃爾特·戴爾突然說道:“弗農,你喜歡這位臨時奶媽嗎?”

“弗朗西絲?我非常喜歡她。你不也是嗎,父親?”

“是啊,”沃爾特·戴爾說,“確實是。”

他的聲音裏有一種哀傷,弗農感覺到了。

“出了什麽事嗎,父親?”

“是無法補救的事情。被留置在崗位上的馬,不會有太多表現機會——就算知道這是那匹馬的錯也於事無補。不過小子,這話對你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吧?無論如何,趁著你還跟弗朗西絲在一起的時候,好好享受她的陪伴吧,像她這樣的人可不是到處都有。”

然後弗朗西絲回來了,他們玩起動物配對紙牌遊戲。

不過沃爾特·戴爾的話讓弗農開始思考了。隔天早上他跟弗朗西絲談起這個難題。

“你不會永遠待在這裏嗎?”

“不會。只待到你康復——或者幾乎康復。”

“你不會永遠待下來嗎?我希望你待下來。”

“可是你知道我的工作不能這樣。我的工作是照顧生病的人。”

“你喜歡做那樣的工作嗎?”

“對,非常喜歡。”

“為什麽?”

“唔,每個人都有某種他們喜歡、又適合他們的工作。”

“媽咪就沒有。”

“喔,她有的。她的工作是照料這間大房子,留心讓每件事都順利進行,還有照顧你跟你父親。”

“父親以前是個士兵。他告訴我,如果有戰爭,他就會再去當兵。”

“你喜歡你父親嗎,弗農?”

“我當然最愛我媽咪,因為媽咪說小男生都最愛他們的母親。可是我喜歡跟父親在一起,不過那是不一樣的,我猜這是因為他是男人。我長大以後該做什麽,你有什麽看法嗎?我想當個水手。”

“或許你會寫書。”

“關於什麽的書?”

弗朗西絲微微地笑了。

“或許是關於格林先生、普多、史卡洛還有崔伊的書。”“可是大家會說那很傻氣。”

“小男生就不會這樣說。而且等你長大後,你腦袋裏會有不同的人——就像格林先生和那一百個孩子一樣,只不過是成年的,然後你就可以寫他們的事了。”

弗農想了很久,然後搖搖頭。

“我想我會成為像父親一樣的士兵。媽咪說,大多數戴爾家的人都當過兵。當然你必須非常勇敢才能當兵,不過我想我夠勇敢。”

弗朗西絲沉默了一會兒,想著沃爾特·戴爾之前怎麽形容這個年紀還小的兒子。

“他是個很有勇氣的小夥子,完全無所畏懼,不知道恐懼是什麽!你該看看他騎在小馬背上的樣子。”

是的,弗農可以說是個勇敢無畏的孩子,以這樣年幼的孩子來說,他出奇地能夠忍受斷腿的痛苦與不適。

但他有另一種恐懼。隔了一兩分鐘後,她慢慢說道:“再跟我說一次,那天你怎麽會從墻上摔下來。”

她知道所有關於野獸的事,也很小心不要表現出任何揶揄之情。她聽完弗農的話,並且在他講完的時候溫柔地說:“不過你早就知道它不是真的野獸了,對不對?那只是用木頭跟鋼弦做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