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內爾 第三章(第3/6頁)

喬有一次脫口說道:“你到底為什麽要請伊妮德來?”

他這麽回答:“喔,母親一直堅持……反正這不重要。”

那時對弗農來說什麽都不重要,只有一件事除外。喬私下跟賽巴斯欽談到這件事。

“弗農對音樂事業是認真的嗎?他會不會有成就?這應該只是一時的狂熱吧?”

可是賽巴斯欽出人意表地嚴肅。

“你知道嗎,這非常有趣,”他說,“就我看來,弗農的目標是某種徹底的、革命性的東西。他現在精通了你可能會形容為‘主要事實’的事情,而且學起來的速度快得異常,老科丁頓是這麽說的——雖然他自然對弗農的想法嗤之以鼻,或者該說,如果弗農曾經把這些想法講出來,他會嗤之以鼻。對這些想法感興趣的人,是數學家老傑弗裏斯!他說弗農對音樂的想法是四維的。

“我不知道弗農是會成功,還是會被當成瘋子,我想那條界線是非常模糊的。老傑弗裏斯非常有熱忱,但他沒有要鼓勵弗農的意思。我認同他的想法,他說過,發現新事物、然後讓世人面對它,是沒人感謝的苦工,而從所有的可能性來看,至少要再過兩百年,弗農即將發現的真理才會有人接受。傑弗裏斯是個老怪胎,總是思考著空間中的虛擬弧形,或者類似的事情。

“不過我懂得他的重點。弗農並不是在創造新東西;他是在找出某樣已存在的東西,還蠻像個科學家的。傑弗裏斯說弗農小時候不喜歡音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對他的聽覺來說,音樂是不完整的——就像是隨手描出來的畫,而且整個透視是錯的。我猜想,現在的音樂對弗農來說,就像是我們耳中的原始野蠻人音樂——大多數都是難以忍受的不和諧雜音。

“傑弗裏斯滿腦怪點子,只要跟他問起方形跟立方體、幾何圖形跟光速,他就會狂熱地講個沒完。他還寫信給一個叫愛因斯坦的德國人。奇怪的是,他一點都沒有音樂天分,然而他卻能看出——或者他自稱如此——弗農要往哪個方向去。”

喬陷入沉思。

“好吧,”最後她說道,“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我一點都不懂。不過看來弗農似乎可能會大獲成功。”

賽巴斯欽的態度卻很讓人泄氣。“我不會這麽說。弗農可能是個天才——而那是相當不同的事情,沒有人歡迎天才。另一方面來說,他可能就只是有一點點瘋狂。有時候他開口大發議論,聽起來真是瘋狂,但不知怎麽地,我總是有種感覺,他是對的——以某種古怪的方式,他知道他在講什麽。”

“你聽說西德尼舅舅的提議了嗎?”

“聽說了。弗農似乎心情輕松地把這件事情否決掉了,不過你明白吧,那個提議蠻好的。”

“你該不會要他接受那份工作吧?”喬發火了。

賽巴斯欽保持著激怒人的冷靜。“我不知道。這件事情需要通盤考慮。弗農或許對音樂有棒極了的理論——卻沒有跡象顯示他有辦法把這些東西付諸實踐。”

“你真讓人生氣。”喬說著掉頭就走。

最近賽巴斯欽老惹她生氣。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似乎就是冷靜分析的能力。如果他有熱忱,他也小心翼翼地藏匿著。

然而對於現在的喬來說,熱忱似乎是世界上最必要的東西。她對失敗者和弱勢者有一股熱情;她是為軟弱與受壓迫者挺身而出的鬥士。她覺得賽巴斯欽只對成功有興趣,她認定他只以金錢為標準來判斷人事。他們碰面時,大半時間都沒完沒了地在吵架拌嘴。

弗農似乎也跟她有了距離,音樂是他現在唯一想談的事情,而且談的是她不熟悉的方面。

他心心念念的全是樂器——它們的音域跟力道。喬自己也拉的小提琴似乎是他最不感興趣的一種。喬實在不是討論單簧管、伸縮長號跟巴松管的合適對象;弗農人生中的雄心壯志,似乎就是跟這些樂器的樂手培養友誼,好得到理論以外的實際知識。

“你認不認識任何巴松管樂手?”

喬說她不認識。

弗農說,她可以幫他個忙,試著去結交一些音樂界的朋友。“就算吹法國號的都行。”他和氣地說道。

他用手實驗性地劃過洗手缽的邊緣。喬打著冷戰,用雙手蓋住耳朵。那聲音的音量加強了,弗農露出迷蒙狂喜的微笑。

“人應該要能夠捕捉、駕馭這種聲音。但要怎麽做到呢?這個聲音很美妙飽滿,不是嗎?就像一個圓。”

賽巴斯欽硬是把那個洗手缽從他身邊拿開,但弗農隨即在房間裏繞圈圈踱步,實驗性地敲響各種高腳杯。

“這房間裏有好多玻璃杯。”他贊賞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