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內爾 第五章

“那麽你不可能是愛我的!”

“喔,可是弗農,只要你試著了解就會知道,我愛你呀。”

他們絕望地看著彼此,對於人生中詭譎難料的變化,為他們之間帶來這樣突然的齟齬感到大惑不解。前一分鐘他們還這麽親近,似乎分享了對方的每一個念頭,下一刻卻分處兩極,因為對方不能理解自己而感到憤怒又受傷。

內爾轉過身去,刻意表現出有那麽一點絕望的態度,陷進一張椅子裏。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事情不能就照著應有的樣子發展下去,直到永遠,就像你原本的感覺一樣?那天傍晚在萊內拉公園,以及之後她清醒躺著的夜裏,包裹在一個幸福的夢境中。知道自己是被愛的,那一夜就足夠了,真的,就算被母親激烈痛罵都不足以讓她難過,那些話語來自那麽遙遠的地方,它們無法穿透迷蒙夢境閃閃發亮的羅網。

那之後的隔天早上,她快樂地醒來。她母親心情已經變好了,沒再多說什麽。那一整天,內爾帶著那秘而不宣的想法做完種種尋常瑣事:跟朋友閑聊,在公園裏散步,吃午餐,喝下午茶,跳舞。她很確定沒有人會發現有什麽不同,然而她自己隨時都能察覺到,這些瑣事底下有一股深藏的思緒。有時候,就那麽一分鐘,她在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會忘乎所以,會想起:“喔,內爾,我確實好愛你……”以及照耀在黝黑河水上的月光,和那握著她的手……她會一陣顫抖,然後立刻回神,繼續閑聊說笑。喔,一個人可以快樂到什麽地步啊……她本來是那麽的快樂。

後來她想過,他有沒有可能會寫信來?她密切注意著信件,每次郵差敲門,她心頭就一陣悸動。信件在第二天來了。她把那封信藏在其他信件底下,直到上床睡覺時,才在怦然心跳的陪伴下打開了信。

喔,內爾!喔,親愛的內爾!你真的是那個意思嗎?我寫了三封要給你的信,都撕掉了。我好害怕會說出什麽可能讓你生氣的話,因為說不定你根本沒那個意思。不過你確實是那個意思,不是嗎?內爾,你這麽迷人,我確實瘋狂地愛著你,我一直想著你。我在辦公室裏犯了驚人的大錯,就只因為我在想你。可是……喔,內爾,我會非常努力地工作。我好想好想見你,什麽時候可以到倫敦去找你?我一定要見你。親愛的,親愛的內爾,我有這麽多的事情想說,卻無法在一封信裏講完,而且或許寫這些會讓你覺得無聊。寫信告訴我幾時可以見你,拜托,希望可以很快見到你,否則我會發瘋的。

永遠屬於你的
弗農

她讀了一次又一次,然後在睡覺時把信放在枕頭底下,第二天早上又讀了一遍。她好快樂,驚人地快樂。隔天,她動手寫回信。她把筆握在手中的時候,覺得僵硬又笨拙,不知道該寫些什麽。

“親愛的弗農……”這樣寫會不會很蠢?應該寫“最親愛的弗農”吧?喔,不,她做不到……

“親愛的弗農……”一陣長長的停頓。她咬著筆杆,然後苦惱地凝視著眼前的墻壁。

“我們星期五要去霍華德家的舞會。你會先到這裏來用餐,然後跟我們一起去嗎?八點見。”更漫長的停頓。她必須說點什麽……她想說點什麽。她俯身振筆疾書。“我也想見你……非常想。屬於你的,內爾。”

他回信道:

親愛的內爾:

星期五我很樂意去。非常感謝。

屬於你的
弗農

她收到這封信時,有股小小的恐慌橫掃而來。她冒犯他了嗎?他是否認為她應該在信裏多說一點?快樂的感覺跑了。她清醒地躺著,感覺悲慘、沒有信心,還恨著自己,就怕這是她的錯。

然後星期五晚上到了。她看見他的那一刻,就知道一切都好好的。他們的目光越過房間交會,整個世界再度回復光芒四射的幸福狀態。

晚餐時他們沒有比鄰而坐。直到在霍華德家舞會來到第三支舞,他們才有辦法說話。他們在擁擠的房間裏到處移動,在低沉感傷的華爾茲舞曲中旋轉。他悄聲說道:“我邀你跳的舞還不算太多,對吧?”

“對。”

她跟弗農在一起的時候會覺得徹底開不了口,多麽奇怪啊。音樂停了,他只多摟著她一分鐘,用手指握緊了她的手,她望著他微笑,兩個人都快樂得暈陶陶的。過了幾分鐘,他在跟另一個女孩跳舞,在她耳畔輕松地談笑,內爾則和喬治·切特溫德共舞。有一兩次她的目光跟弗農相遇了,兩人秘而不宣地只對彼此露出小小的微笑,這真是太美妙了。

當他再度與她共舞時,他的心情變了。

“內爾,親愛的,有沒有地方可以讓我們說說話?我有這麽多事情想說。這棟房子真是荒唐,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