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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re’s the man with the golden tattoo?

Blue Öyster Cult,‘Power Underneath Despair’

身上有金色刺青的那個男人在哪兒?

——藍牡蠣崇拜樂隊,《絕望下的力量》

正如斯特萊克所料,他不管怎麽調整迷你的駕駛座,這輛小車還是讓他極其難受。他已經丟了半條右腿,只能用左腳踩油門,所以整個人都蜷在狹窄的車廂內,姿勢別扭。他開出蘇格蘭首都,行駛在通往梅爾羅斯安靜又筆直的A7高速路上,才終於把思緒從開車上收回來,重新思考唐納德·萊恩這個人。萊恩曾是皇家直屬邊境軍團的二等兵,斯特萊克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十一年前的拳擊場上。

那天晚上,光禿禿、黑漆漆的體育場裏回蕩著五百名新兵沙啞的呐喊聲。他那時還是皇家軍事警察科莫蘭·斯特萊克下士,健康強壯,渾身肌肉,兩條腿兇猛有力,準備在軍團拳擊賽上大顯身手。萊恩的支持者,是他的支持者的三倍。這並不是因為他們對斯特萊克本人有什麽意見,只是軍事警察向來不受歡迎。一個“紅帽”被打到神志不清,是拳擊之夜的完美收場。兩個人都是大塊頭,他們的比賽是當晚最後一場比賽。人群的吼叫聲震蕩在兩位選手的血管中,仿佛是第二道脈搏。

斯特萊克記得對手的小黑眼睛和平頭,還有頭發那種狐狸般的深紅色。萊恩的左前臂上有黃玫瑰刺青,脖子上的肌肉粗壯,與瘦長的下巴形成鮮明對比。他的胸口膚色蒼白,沒有胸毛,肌肉和擎天神大理石雕塑一樣發達,胳膊和肩上的雀斑在膚色的映襯下像是蚊蟲叮咬後留下的痕跡。

四個回合過後,他們打成平手。年輕人在步伐的速度上略勝一籌,斯特萊克則在技術上略勝一籌。

在第五回合,斯特萊克一個躲閃,沖萊恩的臉做了個假動作,隨即一拳打在他的腎上,將他打翻在地。支持萊恩的人沉默下來,看著萊恩撞到拳擊台的地板上,然後噓聲如象群的咆哮般充滿整個體育場。

裁判剛數到六,萊恩就站了起來。他似乎在倒地後把拳擊規則忘記了,之後出拳狂野而肆無忌憚,抱住斯特萊克並拒絕分開,遭到裁判斥責。終局的鈴聲響起後,他又多出一拳,第二次遭遇警告。

第六回合開場一分鐘後,斯特萊克利用流著鼻血的萊恩雜亂無章的出拳,把他逼到圍欄索上。裁判分開兩人,示意繼續,萊恩扔掉最後一絲文明的偽裝,試圖給斯特萊克來個頭錘。裁判上前幹涉,萊恩發了狂。斯特萊克有驚無險地躲開踢向自己胯下的一腳,但萊恩隨即就用雙臂將他鎖在懷裏,一口狠咬在他的臉上。斯特萊克聽見裁判模糊的叫喊,然後四周突然變得悄無聲息,觀眾因為萊恩散發出的狂氣,從熱情變得不安。裁判強迫兩人分開,沖萊恩大聲吼叫,但他似乎什麽也沒聽見,只是重新擺好架勢,再次向斯特萊克揮拳。斯特萊克向旁邊躲了一步,重重打中萊恩的腹部。萊恩彎下腰去,喘不過氣,跪倒在地。斯特萊克在零星的掌聲中走下拳擊台,顴骨上被咬破的傷口淌著血。

斯特萊克最後得了亞軍,輸給傘兵團第三營的一位中士。兩周後,他被調出奧爾德肖特,走前得知萊恩因為在比賽中表現出無紀律性和暴力,被軟禁在軍營裏。對他的懲罰本該更嚴格,但斯特萊克聽說,萊恩的長官接受萊恩的懇求,對他從輕處理。萊恩用的托辭是,他當時正因未婚妻流產而心煩意亂。

正是這些信息驅使他開著借來的迷你,奔馳在鄉間小路上。斯特萊克在拳擊台上時並不知道這些信息,但感覺到萊恩光滑白皙皮膚下潛藏的獸性,也不相信一個死去的胎兒能給他帶來多大影響。斯特萊克當年離開英國時,萊恩的齒痕還清晰地留在臉頰上。

那件事過去三年後,斯特萊克為調查一起強奸罪去了塞浦路斯。他走進刑訊室,第二次與唐納德·萊恩見面。萊恩胖了一些,身上多了幾處刺青,臉上被塞浦路斯的陽光曬出雀斑,深邃的眼窩周圍出現細紋。

當然,萊恩的律師拒絕讓客戶被客戶咬過的人調查。於是,斯特萊克和同事互換手頭的案子,對方當時正在塞浦路斯調查販毒團夥。一周後,斯特萊克和同事相約喝酒,驚訝地聽說對方傾向於相信萊恩的說辭:受害者是本地酒吧服務員,喝醉後自願和他發生性關系。但她現在後悔了,因為她男友聽到消息,知道她和萊恩兩個人一起離開了酒吧。強奸指控沒有證人,服務員聲稱,萊恩用刀抵著她,威脅她就範。

“那姑娘可愛玩了。”特別調查局的同事如此評價受害者。

斯特萊克反駁同事沒有意義,但他從來沒忘記,當年有上百人證明萊恩的暴力和不服從,他仍然在第二天就成功贏得長官的同情。斯特萊克問起萊恩的說辭和態度,同事描述出一個惹人喜愛的男人:頭腦機靈,待人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