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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am gripped, by what I cannot tell……

Blue Öyster Cult,‘Lips in the Hills’

我心驚肉跳,卻不知所為何事……

——藍牡蠣崇拜樂隊,《山中紅唇》

在調查中,安排緊湊的行動和無所事事的等待總是交替出現,斯特萊克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但在去過巴羅、馬基特哈伯勒和科比三地之後的那個周末,他陷入奇怪的緊張狀態。

在過去兩年裏,他逐漸恢復平民生活,在軍隊裏感受不到的種種壓力也隨之而來。同母異父的妹妹露西是唯一和他同享過童年時光的人。周六早上,露西早早打來電話,問他為什麽沒接受自己的邀請,來參加第二個外甥的生日宴會。他解釋說自己出了趟遠門,沒看辦公室電腦上的郵件。露西不肯聽。

“你也知道,傑克可崇拜你了,”她說,“他很希望你能來。”

“抱歉,露西,”斯特萊克說,“我去不了。我會給他寄禮物的。”

斯特萊克如果還在特別調查局,露西不會像這樣,試圖以情感綁架他。那時候,他在世界各地出差,不必履行任何家庭義務;露西將軍隊看成冰冷無情的巨大機器,而他是機器裏不可或缺的零件。現在的她則形容八歲大的兒子有多麽可憐:守在花園門前,眼巴巴地等著科莫蘭舅舅。斯特萊克不為所動。露西放棄,轉而問他寄人腿的那個人抓到沒有。她的語氣表明,她好像認為收到人腿是件相當不體面的事。斯特萊克急於掛電話,敷衍地回答說警察會處理好一切。

他很喜歡這個妹妹,但他早就明白,兩人的親密關系完全是因為小時候曾在同一個屋檐下飽受傷害。除非外界條件逼迫,他從來不對露西吐露心聲,因為推心置腹會引起她的警覺或焦慮。露西一直對他非常失望,認為他都三十七歲了,不能這麽一無所有,缺乏那些她認為會讓他幸福的東西:作息規律的工作,充裕的金錢,老婆和孩子。

她終於掛了電話,斯特萊克泡了當天的第三杯茶,拿著一疊報紙躺回床上。好幾份報紙都印出“謀殺案死者凱爾西·普拉特”的照片。她穿著深藍色校服,長了粉刺的樸素臉頰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斯特萊克只穿著一條四角內褲,毛發旺盛的肚子圓滾滾的,因為他之前兩周吃了那麽多快餐和巧克力棒。他啃了一包下午茶餅幹,讀了幾篇報道,但報道裏面沒有任何他不知道的東西。於是他轉去閱讀對第二天阿森納對利物浦球賽的預測評論。

他讀到一半,手機響了。斯特萊克沒意識到自己的弦繃得有多緊;他飛快地接了,沃德爾嚇了一跳。

“見鬼的老天,你接得也太快了吧。怎麽回事,手機就在你的屁股底下?”

“什麽事?”

“我們去過凱爾西的姐姐家——她叫哈茲爾,是個護士。我們正在調查凱爾西身邊的人。我們搜過凱爾西的房間,也拿到了她的筆記本電腦。她平時上一個網上論壇,上面都是想把自己的身體部位砍下來的人。她在那上面問過你的事。”

斯特萊克撓了撓濃密的鬈發,盯著天花板,聽他說。

“我們得到論壇上經常和她說話的兩個人的一些信息。周一應該能拿到他們的照片——你有什麽安排?”

“我會待在辦公室。”

“她姐姐的男朋友,那個前消防員,說凱爾西一直問他有沒有見過火災時被困在樓裏的人,還有遭遇車禍的人什麽的。她是真心想要砍掉那條腿。”

“老天。”斯特萊克喃喃。

沃德爾掛了電話。斯特萊克沒法再專心閱讀酋長杯要如何洗牌了。他又盯著報紙讀了幾分鐘,假裝關心阿爾塞納·旺熱教練組的命運,然後放棄徒勞的抵抗,繼續盯著天花板的裂縫,心不在焉地把手機翻來翻去。

他得知死者並不是布裏塔妮·布羅克班克後,實在太如釋重負,對受害者根本沒有平時那麽上心。現在他第一次思考起凱爾西和她寫的那封信——他並沒費心讀過那封信。

斯特萊克無法理解有人會想把自己的腿砍掉。他不停轉著手機,在腦海中整理關於凱爾西的一切信息,想創建出一個真實的形象,而不只是附著在她名字上的同情和反感。她十六歲,和姐姐關系不好,在學兒童教育……斯特萊克伸手拿過筆記本,在上面寫下:“學校裏的男友?老師?”她在網上詢問他的事。為什麽?她為什麽會認為斯特萊克的腿是他自己砍的?是由報道引發的幻想嗎?

“精神疾病?幻想狂?”他寫道。

沃德爾已經在查她的網友。斯特萊克停住筆,想起照片上凱爾西冰凍的頭顱,豐滿的臉頰,結霜的雙眼。嬰兒肥。他一直覺得她應該不到二十四歲。說實話,她看起來連十六歲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