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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sense the darkness clearer……

Blue Öyster Cult,‘Harvest Moon’

我感到黑暗更加清晰……

——藍牡蠣崇拜樂隊,《收獲的滿月》

今天是六月一日,羅賓終於可以說:“我下個月就結婚了。”七月二日突然變得很近。哈羅蓋特的裁縫想讓她最後再試一次婚紗,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抽時間回趟家。起碼鞋已經準備好了。母親負責處理親友對請柬的答復情況,不時告訴她賓客名單的最新變化。不知為何,羅賓覺得有些置身事外。她在卡特福德百老匯無聊地蹲守,一連幾個小時監視薯條店樓上的公寓,和那些問題仿佛隔著一整個世界:該擺什麽花,誰和誰坐在一起,她有沒有向斯特萊克請好假,好去度為期兩周的蜜月——這是馬修問的。他安排好有關蜜月的所有事情,打算給羅賓來個驚喜。

她不知道婚禮怎麽突然就近在咫尺了。下個月,就在下個月,她就要變成羅賓·坎利夫了——她是這麽認為的。馬修顯然期待她能用他的姓。這幾天,馬修一直情緒高昂,在走廊裏無聲地擁抱她,對她漫長的工作時間毫無怨言,即便羅賓的工作占用了本該由他們共度的周末。

前幾天,都是馬修開車把她送到卡特福德。他在給布羅姆利區的一家公司做審計,正好順路。馬修之前對路虎嗤之以鼻,現在卻換了態度。他仍然換不好擋,在路口經常無法順利啟動車子,但還是表示這禮物非常棒,琳達能送車給他們太好了,他們靠這輛車,出城很方便。昨天,他在路上問起,要不別請薩拉·夏洛克來參加婚禮。羅賓看得出,他鼓足勇氣才問出口,生怕提到薩拉的名字會引起爭吵。羅賓思考了一會兒,分析自己的感受,最後拒絕了這個提議。

“我不介意,”她說,“她來更好。沒關系。”

如果現在撤銷邀請,薩拉就會知道,羅賓剛剛得知多年前發生了什麽。羅賓寧可讓薩拉誤以為她早就知道,馬修早就坦白過,而她羅賓不介意。她要維護自己的尊嚴。母親也問起薩拉是否出席,說薩拉和馬修的同學肖恩來不了了,該由誰去坐薩拉身邊空出來的座位?羅賓以提問代替回答。

“科莫蘭回復邀請了嗎?”

“沒有。”母親說。

“哦,”羅賓說,“嗯,他說他會回復的。”

“你想讓他坐到薩拉旁邊?”

“不,當然不行!”羅賓怒喝。

一陣沉默。

“抱歉,”羅賓說,“抱歉,媽媽……我壓力有點大……你能不能把科莫蘭安排到……我也不知道……”

“他女友來嗎?”

“科莫蘭說不來。隨便安排他坐哪兒吧,只要不是該死的——我是說,別把他安排到薩拉身邊。”

羅賓找了個地方站好,等待斯蒂芬妮出現。這是今年到目前為止最暖和的一天,來卡特福德百老匯購物的人都穿著T恤和涼鞋,黑人女性裹著色彩艷麗的頭巾。羅賓在夏季長裙外披件舊牛仔夾克,靠到劇院墻外一個她已經很熟悉的凹洞裏,假裝無所事事地打電話,又走到最近的小攤前,隨便看看熏香、蠟燭和線香。

你如果認為自己正在做的事毫無意義,就很難集中注意力。斯特萊克堅持認為惠特克仍然是殺死凱爾西的嫌疑人,但羅賓並沒有被他說服。她越來越傾向於沃德爾的觀點:斯特萊克對前繼父心懷怨恨,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失去一貫準確的判斷力。羅賓不時擡頭瞥向惠特克住處窗口毫無動靜的窗簾,想起斯蒂芬妮被惠特克拉進車。斯蒂芬妮也許根本不在家。

她覺得今天恐怕又是白費工夫,再次對斯特萊克感到不滿。她現在最不高興的是斯特萊克搶走了他尋找布羅克班克的任務。不知道為什麽,羅賓覺得布羅克班克是屬於她的目標。要不是她成功扮演了維尼夏·霍爾,他們不會知道布羅克班克就生活在倫敦;要不是她敏銳地發現奈爾就是諾爾,他們也不可能一路追到撒拉遜酒吧。就連她耳邊的那句低喃——“我認識你嗎,小姑娘?”——也是她和布羅克班克之間奇特關聯的一部分,不管這句話有多嚇人。

生魚和熏香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充斥她的鼻腔。在她的腦海裏,這股混合氣味已經等同於惠特克和斯蒂芬妮。她向後靠在冰冷的石墻上,看著毫無動靜的公寓門,思緒又轉回紮哈拉身上,仿佛被垃圾箱吸引的狐狸。自從這個小女孩接了布羅克班克的手機,羅賓每一天都會想起她。斯特萊克從脫衣舞俱樂部回來後,羅賓詳細詢問小女孩母親的情況。

斯特萊克說,布羅克班克的女友叫艾麗莎,是個黑人。這麽說,紮哈拉也是個黑人小女孩。也許她長得就像現在從街上蹣跚走過的那個小孩:留著僵硬的臟辮,緊緊抓著母親的食指,用肅穆的黑眼睛看著羅賓。羅賓露出微笑,小女孩毫無反應,只是繼續打量著她。羅賓一直沖她微笑,小女孩為了保持和她對視,轉過頭,最後身體扭了幾乎一百八十度,穿著涼鞋的腳絆了一下。她摔倒在地,號啕大哭;母親冷漠地將她一把提起,抱著走了。羅賓感到一陣內疚,重新盯著惠特克的窗口,聽著小孩的哭聲回蕩在街上,離她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