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償

狹窄得似乎根本不容錯車的小路兩旁,造型相同的小型住宅鱗次櫛比。同一材質的低矮門柱、局促的停車場、離小路近在咫尺的玄關大門,讓人覺得裏面的住戶只怕也都大同小異。

標有“栗林”的名牌掛在從拐角數起的第二家。門外停了輛自行車,應該是裏面的過道放不下吧。不經意地環顧四周,藤井實穗發現家家門口都停著自行車,有的還停了兩輛。這裏遠離車站,自行車肯定是必需品。兩邊都放了自行車,本就狹窄的小路愈發難行,但既然家家如此,想必倒也相安無事。

這裏的建築格局如此擁擠,不知噪音會不會擾到鄰居?想到自己即將拜訪的那戶人家,她不禁有些擔心。

按響門鈴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是這家主婦。實穗告訴對方,橋本先生介紹她前來拜訪。不久玄關的門開了,出現一位中年女子。她打扮得普普通通,和這座狹小的獨棟房子很相配,但從外表判斷,遠沒有實穗想象的年輕。再怎麽看,她的孩子年齡也不會很小了。但倒也沒有規定鋼琴一定得從小學起。

實穗鞠了一躬,從手提包裏拿出名片:“敝姓藤井,很高興認識您。”

對方瞥了眼名片,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了實穗一番,總算開口了:“請進。”

“打擾了。”

走進房子,實穗有種不對勁的感覺。她做這份工作已經好幾年了,不管哪一家,第一次登門拜訪時都會受到熱情接待,這家的女主人卻好像不太高興,表情分明覺得她很礙眼。實穗不由得暗自納悶。

女主人將實穗領到一間六疊大的和室。或許是因為家裏空間緊張,這裏不像一般客廳那麽疏朗,靠墻擺放的組合式家具裏,滿滿地塞著書本和生活用品,電視機直接與電子遊戲機接在一起。

女主人離開後沒多久,實穗聽到有人下樓。應該是小孩下來了,不知道幾歲了,是男孩還是女孩。

然而,紙門拉開後,進來的卻是個頭發稀疏的中年男人。實穗猜此人是女主人的丈夫,一家之主。

“哦,你好。”男人的表情好像有些拘謹,他在實穗斜對面坐下,手上拿著兩張名片,一張是剛才實穗遞給他太太的,另一張他放在實穗面前的矮桌上。“謝謝你這麽遠專程過來,我姓栗林。”

那張名片上印著某家電制造商的名字,栗林的職位是照明器材設計科科長。

小孩的父親居然遞來名片,實穗覺得有點為難,但還是把名片收進包裏。

“你是從家裏過來的嗎?”栗林問道。

“是的。”

“需要多久?”

“約三十分鐘。”

“三十分鐘……這樣啊。那請你上門授課應該沒有問題吧?”

“沒問題,比這還遠的家庭我都去過。”

“是嗎?那就好。”栗林看來放心了。

“請問……”實穗略一躊躇,切入主題,“您的孩子在哪兒呢?”

“我小孩?去哪兒了啊……應該在補習班。”栗林抓抓頭,朝拉門看了一眼。

“多大了?”

“你問年紀嗎?說來難為情,已經整五十了。”

“不,我不是問您的年紀,是問您孩子的……”

“哦?小孩的年齡?她上初三了,多大呢……應該是十五歲,正是最讓人操心的時候。”他笑了起來,表情卻依然透著拘謹。

正讀初三,豈不是要準備應考?實穗詫異地想。

“這樣不會和學習沖突嗎?”

“啊?”栗林愕然道。

“我是說,初三的時候學鋼琴,會不會對高中升學考試有所影響?”

實穗這麽坦率一問,栗林不由得張大了嘴,爾後一臉局促不安。

“呃,不知橋本君是怎麽跟你說的?”

“怎麽說的呀……他說府上有孩子想學鋼琴,正在找老師。”

橋本是實穗現在做家教的女學生的父親,在公司裏是栗林的部下。

“這樣啊……”栗林抓了抓稀疏的頭發,喃喃低語,“其實我只是對他說,我想找鋼琴老師。”

“莫非有什麽誤會?”

“我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誤會,但情況是有點兒不同。”

“具體來說呢?”

“這個嘛,要學鋼琴的不是我女兒,而是,呃……”栗林幹咳一聲,挺直身體看著她,“是我。”

“什麽?”

看到實穗張口結舌的樣子,栗林顯得很失望。勉強幹笑幾聲後,他問:“這樣果然很怪吧?”

“哪裏,我不是覺得古怪,只不過,嗯,和我之前聽說的不一樣。”實穗也試圖擠出笑容,但她自己都知道表情僵硬得很。

“你很納悶吧?”栗林搓了搓手,“都這把歲數了,還要學鋼琴。”

“您以前彈過嗎?”

實穗暗想,若是這樣倒也可以理解,但他搖了搖頭。“我完全是一張白紙,別說鋼琴,連口琴都沒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