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3/4頁)

“想必他最近也會時常想起的。”

“是啊。可十三歲跟二十一歲之間畢竟隔了一大段的時光。我覺得,即便是孿生兄弟,恐怕也會彼此淡忘的。”

這話讓碧一時間無言以對。那個善良而嚴肅的小男孩本該下個月來繼承遺產的,她會就此淡忘掉他嗎?她試著在自己的腦海裏勾勒出他的面貌,卻又那麽地模糊,那麽地捉摸不定。就他的年齡而言,他長得不高也不壯,可其他地方卻像足了阿什比家族的人。長相固然像,可性格卻不像。現在她所能記起來的,也就是他嚴肅而善良的品質而已了。

須知,善良可不是所有小男孩的共同特性。

西蒙是那種只要不會讓自己感到難堪,就會表現得異常慷慨的人;可帕特裏克卻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善良,這使他不僅樂於付出,而且還能做到毫無保留。

“我一直不知道,”碧不無傷感地說道,“當初我們把那個在卡斯爾頓海灘上找到的小屍體就地掩埋到底做得對不對。那簡直……跟埋個叫花子沒有兩樣。”

“可別這麽說,碧!那具屍體在水裏都泡了好些個月了,不是嗎?他們甚至連性別都分辨不出了,對不對?而且,卡斯爾頓離這兒也有數英裏之遠。畢竟,他們都是在大西洋上的漂浮物附近打撈的。我的意思是,那兒離海岸最近……所以要想去指認那些……”她惶惶然的聲音欲言又止。

“是啊,的確沒有必要!”碧強顏歡笑著說,“我今天的確有些不對頭。罷了,再喝點兒咖啡吧。”

她一邊倒咖啡,一邊下定決心,在南希走後,她就要打開自己書桌的私人抽屜,把帕特裏克那張讓人心生憐憫的字條拿出來燒掉。即便她有許多年都沒再看它了,可留著它實在是一種病態。她始終下不了決心撕掉它,因為它似乎就是帕特裏克的一部分。當然,這聽起來是有些荒謬。想必在帕特裏克心中郁積的,更多是絕望,所以他才會寫道:“我很抱歉,可我再也受不了了。別生我的氣。帕特裏克。”她應該把它拿出來燒掉。當然,即便是她燒了字條,也忘不掉這個孩子。可除此之外,她又能怎麽樣呢?圓鼓鼓的學生字體會一直印記在她的心裏:那是帕特裏克用自己最喜歡的鋼筆,工工整整地寫下的圓體字。一切都像極了帕特裏克的行事方式,就算了結的是自己的性命,都不忘連聲道歉。

南希看著朋友的臉,琢磨著該如何說些安慰的話。“你知道的,人們說,如果你從一個很高的地方跳下來,幾乎只在刹那之間,你就沒了知覺。”

“我想他不會用那種方式自殺的,南希。”

“不!”南希有些錯愕地說道,“可字條怎麽出現在那?我是說,他那件口袋裏裝著字條的大衣就是在懸崖頂上找著的。”

“是,可他也能沿著小路走。順著峽谷的那條小路也可以通向海灘。”

“那你的意思是……”

“我覺得他是遊過去的。”

“遊到精疲力竭,直到回不來?”

“是的。有一回比爾和諾拉去度假,我過來幫忙照看這幫孩子。我跟孩子們一起去了幾次海峽,在那裏遊泳、野餐。一次,我們到達以後,帕特裏克說過什麽最體面的死法——我記得他把它稱作‘最可愛的死法’——莫過於遊泳遊到筋疲力盡,再也遊不動。當然,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本正經,讓我以為他不過是在說些學究式的問題罷了。可當我說淹死畢竟是淹死,依舊非常可怕時,他卻回答說‘你那時候已經太累太累了,顧不上其他事情了。就讓水把你漸漸吞沒’。他竟是這麽地喜歡水。”

她沉吟片刻,繼而又突然說出了這幾年一直纏著她又讓她沒有說出口的夢魘。

“我一直擔心他會中途後悔,可最後也於事無補,再也回不來了。”

“天哪,碧,可別這麽說!”

碧斜眼看了看南希那張美麗而爭辯的面龐。

“我知道,這麽想挺病態的。忘了我說的話吧。”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忘記你剛才這番話。”南希困惑地說道,“要把可怕的事情深埋到潛意識中,總有一個最大的缺點,那就是當它們重新冒出來的時候,仍舊是那麽地活靈活現,就像是剛從冰箱裏取出來一樣新鮮。你都沒有時間,把它們一點一點地消化幹凈。”

“我想大多數人都記不得西蒙曾有過一個孿生哥哥了,”碧開解地說道,“或者說,他一開始並不是財產的繼承人。自開始籌備成人禮以來,還沒人跟我提起過帕特裏克呢。”

“為什麽帕特裏克對自己父母的死就那麽地想不開呢?”

“我也沒想到。我們都不曾注意到。當然,孩子們一開始全都悲痛萬分,傷心得不得了,大家幾乎都是一樣的。與其說帕特裏克想不開,倒不如說他是太過於茫然而不知所措了。‘你是說,拉特切茲現在歸我了?’我記得他曾經這麽問過我,就好似這是個十分奇怪、難以理解的主意一樣。我記得西蒙對他這種表現有點兒不耐煩。西蒙總是顯得更機靈點兒。我覺得對帕特裏克來說,這個責任太過沉重,太過陌生了。突然就失去了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再加上整個拉特切茲產業的重擔就這麽落在了他的肩頭上,讓他一下子就變得郁郁寡歡,最終自己給自己找了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