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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一日,星期六

哈利說不出來他曾經多少次在這樣的小房間裏訊問妓女,總之不少。她們似乎經常被謀殺案招引,好像蒼蠅繞著牛糞打轉一樣。倒不是因為她們一定有所牽連,而是因為她們總有故事可以說。

他聽過她們笑、咒罵、哭泣;跟她們變成朋友、起過爭執、談過條件;對她們失信過,被吐過口水、打過巴掌。無論如何,這些女人的命運,這些形塑她們的境遇,總有一些東西他辨認得出來,而且可以理解。他不能理解的是她們不負責任的樂觀心態,她們即使見過人類靈魂最深處,似乎也不曾對周遭的良善失去信心。他就認識很多警察做不到這一點。

所以哈利才會拍拍蒂姆的肩膀,在開始訊問之前給她一根煙。不是因為他覺得會有什麽效用,而是因為她看起來有這個需要。

她的眼神冷得像燧石,下巴堅毅,告訴你她沒那麽好嚇唬。不過此刻她坐在塑料桌前焦躁不安,好像隨時要哭出來的樣子。

“班央捱?(Pen yangai?)”他問,你還好嗎?麗姿在他進偵訊室前教了他這句。

阿諾翻譯了她的回答,她晚上睡得不好,而且再也不想去那家汽車旅館工作。

哈利在她對面坐下,手臂放到桌上,想讓她看著他。她的肩膀放松了一點,但還是兩手抱胸,別過臉不看他。他們把事情經過一件件順過一遍,但她沒有什麽要補充的。她證實了旅館房門關上但是沒鎖;她沒看見手機;抵達和離開的時候都沒看見任何不在旅館工作的人。

哈利提到那輛奔馳車,問她注意到使節車牌沒有,她搖頭。她一輛車都沒看到。他們沒有任何進展,最後哈利點了煙,然後幾乎是隨口問問的樣子,問她認為會是誰幹的。阿諾翻譯以後,哈利從她的臉看出射中靶心了。

“她說什麽?”

“她說刀子是昆沙的。”

“什麽意思?”

“你沒聽過昆沙?”阿諾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哈利搖頭。

“昆沙是有史以來勢力最強大的海洛因販子,他跟中南半島幾個政府還有美國中情局合作,從五○年代開始就控制了金三角區域的鴉片交易,美國人在這一帶打仗的錢就是這樣來的。這家夥在北邊那裏的叢林有自己的軍隊。”

哈利慢慢想起來,聽過這個亞洲版艾斯科巴的事。

“昆沙兩年前向緬甸當局投降,被移送南方軟禁起來,住的房子倒是非常豪華。據說他資助緬甸的幾家新飯店,而且有些人認為他仍然是北部鴉片幫派的主腦。她說昆沙,表示她認為是幫派幹的,所以她才害怕。”

哈利打量著她,若有所思,然後對阿諾點點頭。

“讓她走吧。”他說。

阿諾翻譯以後,蒂姆看起來很驚訝。她轉頭迎向哈利的視線,然後雙手合掌齊眉,鞠了個躬。哈利這才知道她以為他們會以賣淫罪名逮捕她。

哈利微笑回禮。她俯身桌前,往他靠過來。

“你喜歡溜冰嗎,先生?”

“昆沙?中情局?”

奧斯陸來的電話線路畢畢剝剝又有回音,哈利聽到自己講的話,跟外交部圖魯斯的聲音交錯。

“這樣說你別介意,霍勒,但你是不是熱昏頭了?一個男人被發現背上插把刀,在泰北到處買得到的刀。我們告訴你小心行事,你現在卻告訴我你考慮出手打擊東南亞組織犯罪?”

“不是,”哈利把兩只腳擱到桌子上,“我沒在考慮那個,圖魯斯,我只是說某個什麽博物館的專家說這種刀罕見,很難弄到,這裏的警方說可能是鴉片幫派要警告大家別插手。但我認為不是,如果幫派想傳話,大有更直接的方式,沒必要犧牲一把古董刀。”

“那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在說,那是目前線索指出來的方向。但是這裏的警察局長一聽我提到鴉片,整個人慌了手腳。原來那個地區完全處於混亂狀態,看樣子局長不想再自找麻煩。所以我想,首先,我先排除幾個可能的假設,譬如大使本身涉入犯罪行為;舉例來說,兒童色情。”

線路另一端安靜下來。

“我們沒有理由相信……”圖魯斯開口,但是後來的話被線路幹擾,聽不見。

“麻煩再說一次。”

“我們沒有理由相信墨內斯是戀童癖,如果你說的是這個。”

“呃?沒有理由相信?你現在不是在跟媒體講話,圖魯斯,我一定要知道這些事,才辦得出進展。”

又一次停頓。有一剎那哈利以為已經斷線了,後來圖魯斯的聲音又出現。就算從地球另一端的爛線路上,哈利都可以感覺到那裏的冷。

“我現在告訴你全部你該知道的事,霍勒。你該知道的事呢,就是你要把事情收拾好,我不管大使涉入什麽東西,在我的立場,他可以又是海洛因走私販,又是雞奸戀童癖,只要媒體和其他任何人都聽不到一點風聲就好。要是爆出進一步的醜聞,不管是什麽內容,唯你是問。我講的你聽清楚了嗎,霍勒,還是你還需要知道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