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月十二日,星期日

他們終於把車停好,開始徒步找那個地址。阿諾試過跟他解釋曼谷這套匠心獨具的地址系統,有主要的街道,和編了號碼、叫做綏(sois)的巷子。問題是門牌不照順序編號,因為新蓋的房子不管在街道的哪個位置,拿到的都是下一個沒人用的號碼。

他們穿過狹窄的巷弄。這裏的人把馬路當成自家客廳的一部分,看報,踩縫紉機,煮飯,睡午覺。有幾個穿學校制服的女生在他們背後大喊大叫,咯咯地笑,然後阿諾指著哈利,回答了不知道什麽問題,那些女孩放聲大笑,把手捂在嘴上。

阿諾跟一個坐在縫紉機後面的女人講話,她指指某一扇門。他們敲了門,過一會一個穿著卡其短褲、襯衫扣子沒扣的男人出來開門。哈利看他大概六十歲,只有眼睛和皺紋看得出來就是。那頭往後梳的光滑黑發摻了幾綹灰白,精瘦結實的身體倒是三十歲人會有的。

阿諾說了幾個字,那人看著哈利點頭,然後道個歉,人就不見了。過一分鐘他又回來,穿上了熨過的短袖白襯衫和長褲。

他還帶了兩把椅子,放在馬路上。他用意外流利的英語請哈利坐,自己在另一把坐下。阿諾一直站在他們旁邊,哈利示意他可以坐在台階上,他輕輕搖頭拒絕。

“桑沛先生,我是哈利·霍勒,挪威來的警察。我想請問你幾個關於墨內斯的問題。”

“你是說墨內斯大使。”

哈利看著這個男人,他像撥火棒似的坐得直挺挺,長了斑的褐色雙手擺在大腿上。

“是,是墨內斯大使。我知道你在挪威大使館擔任司機已經將近三十年。”

桑沛閉上眼睛,當作證實他的話。

“而且你也敬重大使吧?”

“墨內斯大使是個了不起的人,有好心腸。還有好頭腦。”

他用一根手指敲敲額頭,告誡地看哈利一眼。

哈利抖了一下,因為一顆汗珠沿著脊椎滑落,滾進褲子裏。他看看四下有沒有陰影,可以把椅子搬過去,可惜太陽高掛,街屋低伏。

“我們來找你,是因為你最了解大使的習慣,你知道他去什麽地方、見什麽人,還有因為你顯然跟他私交不錯。他死的那天發生過什麽事?”

桑沛坐在那裏,氣定神閑地告訴他們,那天大使出門,沒說去哪裏,只說要自己開車,這在上班時間很少見,因為司機也沒別的事做。他在大使館等到五點,之後就回家了。

“你自己一個人住?”

“我太太十四年前出車禍過世了。”

哈利直覺他連確切的幾個月、幾天都數得出來。他們沒有小孩。

“你都載大使去哪些地方?”

“去別的大使館,去開會,去挪威人的家。”

“哪些挪威人?”

“各種,挪威國家石油、海德羅公司、佐敦油漆、國家管理顧問公司。”

這些挪威公司名他都念得很標準。

“這些有你知道的嗎?”哈利遞給他一張清單,“這些是大使死的那天,用手機聯絡過的人。我們從電信公司拿到的紀錄。”

桑沛拿出一副眼鏡,不過還是得把拿著紙的手伸長,才讀得出來,“十一點十分,曼谷博彩公司。”

他往鏡框上方看。

“大使喜歡小賭一下賽馬。”說完他又給了個微笑,“他偶爾會贏。”

阿諾挪了挪腳。

“窩拉差路是什麽?”

“從公用電話亭打來的電話。請繼續。”

“十一點五十五分,挪威大使館。”

“奇怪的是,我們今天早上打去大使館問過,沒有人記得那天跟他講過電話,連接待員都說沒有。”

桑沛聳聳肩,哈利揮手請他繼續。

“十二點五十分,歐夫·克利普拉。我想你聽過他吧?”

“可能聽過。”

“他是曼谷數一數二的富豪,我在報上看過,他剛剛賣掉一座位在老撾的水力發電廠。他住在佛寺裏。”桑沛咕噥說,“他和大使以前就認識了,他們是同鄉,你聽過奧勒松市嗎?大使邀請了……”

他舉起手表示放棄,不是現在值得談的話題。他回到清單上。

“十三點十五分,顏斯·蔔瑞克。”

“他是誰?”

“外匯經紀人,幾年前從挪威人銀行跳槽到巴克萊曼谷分行。”

“好。”

“十七點五十五分,芒空路?”

“也是從公共電話亭打來的。”

清單上沒有別的名字了,哈利暗自罵了聲臟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以為可以得到什麽,可是司機講的他一個小時前都在電話上從彤亞·魏格那裏聽過了。

“你有氣喘的毛病嗎,桑沛先生?”

“氣喘?沒有,怎麽了?”

“我們在車裏找到一粒膠囊,請實驗室化驗過了。別緊張,桑沛先生,這只是例行程序。化驗結果是氣喘藥,可是墨內斯家沒有人會氣喘,你知道有可能是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