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一月十九日,星期日

他到家的時候快要十一點了。

“你有訪客。”門口的警衛說。

哈利搭電梯上樓,在泳池邊躺下,聽著如娜遊泳時細小規律的拍水聲。

“你得回家。”過一會他說。她沒回答,他就起身走下樓,一路走回他的公寓。

比雅尼·莫勒站在窗邊往外望。不過才傍晚,天已經漆黑一片。看起來近期之內寒冷還沒打算放手。兒子們覺得好玩得很,他們手指凍僵,臉頰凍紅,一邊往桌子這裏走過來,一邊爭執誰跳得最遠。

時間過得這麽快,不久以前他還把他們夾在自己的雪屐之間,滑下葛拉森科倫山的斜坡,昨天他去兒子的房間,問要不要念書給他們聽,卻被他們賞了個怪表情。

妻子說過他看起來一臉疲態,是嗎?或許吧。有很多事情要想,或許比他接下犯罪特警隊隊長職務時想象得多,不是報告、會議、預算,就是手下哪個警察帶著莫勒解決不了的問題,砰砰砰地來敲門;老婆想分居啦,房貸滾雪球了啦,精神瀕臨崩潰邊緣啦。

接下這個位子的時候,他原本期待可以做的指揮辦案這項警察工作,已經變成次要業務。但他還是沒學會掌握隱藏的動機、讀懂弦外之音、玩生涯遊戲。有時候他會想,自己還應該待在位子上嗎,但是他知道妻子在乎這個位子比較高的薪級,而且兒子們想要跳台專用的雪屐。還有,大概是時候買他們一直在討論的計算機了。微細的雪花在窗玻璃前面打轉。他一直是這麽優秀的警察。

電話鈴響。

“我是莫勒。”

“我是霍勒。你一直都知道嗎?”

“喂?哈利,是你嗎?”

“你知道他們特地選我出任務,是因為這案子根本辦不起來?”

莫勒壓低音量。跳台雪屐和計算機已經全忘得一乾二凈。“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只是想聽你說:你不知道奧斯陸的人從一開始就有嫌犯名單。”

“好,哈利,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講什麽鬼。”

“局長和外交部那個達格芬·圖魯斯從頭到尾都知道,大使跟一個叫歐夫·克利普拉的挪威人,在大使到達汽車旅館之前半小時同車離開克利普拉家。他們還知道克利普拉有一個該死的充分動機殺掉大使。”

莫勒一屁股坐下。“什麽動機?”

“克利普拉是曼谷數一數二的有錢人,而大使遇上嚴重的經濟難關,他甚至主動發起嚴重違法的調查行動,去查克利普拉性侵兒童的事。大使陳屍現場找到他的公文包,裏面有克利普拉跟一個男孩的照片,不難想象他去找克利普拉的原因。墨內斯一定是讓克利普拉相信了他是獨力調查,照片也是自己拍的,然後他一定開了價,讓他買下‘所有的復本’,通常是這樣講的吧?當然你不可能確定墨內斯復洗了幾張,但是克利普拉大概知道勒索者如果是無藥可救的賭徒,譬如大使,那絕對會再上門一次,兩次。所以克利普拉提議開車出去,在銀行下車,然後要墨內斯去汽車旅館等他,說他會帶錢過去。等克利普拉到了旅館,根本不必問是哪一間房,他看得到大使的車停在房間外面不是?媽的,那家夥甚至有辦法從刀子追回到克利普拉身上。”

“哪個家夥?”

“駱肯,伊瓦·駱肯,他是老情報員,在這裏幹好幾年了。是聯合國雇員,做難民工作,他說的,但誰知道真的假的?我猜他大部分的薪水來自北約之類的組織,他監視克利普拉好幾個月了。”

“大使不知道嗎?你不是說是大使發起的調查?”

“什麽意思?”

“你一直說大使去那裏勒索克利普拉,可是他明知道那個幹情報的在看著他們。”

“他當然知道,那些照片是從駱肯那裏拿來的,不是嗎?那又怎樣?挪威的大使好意拜訪曼谷最有錢的挪威人,沒什麽好奇怪吧。”

“或許吧。這個駱肯還說了什麽?”

“他告訴我選我出這個任務的真正原因。”

“什麽原因?”

“知道克利普拉調查案的那些人冒著風險,如果他們被發現,天會塌下來,會引起公眾抗議,會有人被砍頭等等。所以發現大使遭到謀殺以後,兇手是誰他們也心裏有數,這時候他們得確定警察辦案不會辦到他們的調查行動上頭。他們得找一個折衷的辦法,做一點事,但不要做太多,免得揭了自己的底。派一個挪威警官來,他們就不會被人指責沒有作為;聽說他們不能派一整組人,因為會得罪泰國警方。”

哈利的笑聲跟另一組正從地球和衛星之間某處呼嘯而過的對話混在一起。

“他們反過來挑了一個他們認為什麽屁都揭發不了的人。達格芬·圖魯斯做了功課,找到最佳人選,一個絕對不會給他們找麻煩的人,因為那個人大概晚上會坐在整箱啤酒前面,白天靠睡覺解決宿醉。哈利·霍勒最適合,因為他根本是個廢人。他們拿得出正當理由,萬一有人質疑,他們可以說這位警員去澳洲出過一次類似的任務,因此得到熱烈推薦;這還不夠的話,就說犯罪特警隊隊長莫勒替他背的書,由莫勒來判斷應該最合適,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