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月十九日,星期日

兩個穿綠衣服的男人沖過灌木叢,其中一個彎著腰,肩上扛著受傷的弟兄。他們在倒地的樹幹後面找到掩護,把他放下來,然後舉起步槍瞄準,對著灌木叢開火。一個冷淡的聲音說,這是東帝汶對蘇哈托總統暴政的無望之戰。

講台上一個男人緊張地翻他的紙張,弄出沙沙聲。他長途跋涉,大老遠來這裏談他的國家,這個晚上很重要。泰國外國記者聯誼會的會議室裏雖然人不多,但是觀眾席上的區區四、五十人極為關鍵,他們聯合起來,可以把訊息傳出去,觸及數以百萬計的讀者。正在播的這部影片他已經看過一百次,他知道再過兩分鐘,自己就得走上火線。

伊瓦·駱肯感覺到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不禁嚇了一跳,還有一個聲音悄悄地說:“我們要談談。現在。”

半明半暗中他辨認出霍勒的臉。他站起來,兩人一起離開會議室,這時一個半張臉燒成僵硬面具的遊擊隊員正在解釋,為什麽他要把過去八年的人生耗在印度尼西亞的叢林裏。

“你怎麽找到我的?”他們一走出去他就問。

“我跟彤亞·魏格講過話。你常來這裏?”

“不確定多久才叫做常,不過我想要跟得上最新情勢。而且我在這裏可以遇到有用的人。”

“譬如瑞典和丹麥大使館的人?”

駱肯的金牙閃閃發光,“我說了,我想要跟得上最新情勢。有什麽事嗎?”

“每一件事。”

“哦?”

“我知道你在追誰,而且我知道兩件案子有關聯。”

駱肯的笑容沒了。

“有趣的是,我剛到這裏不久,就去過你監視的地方附近,離那裏只有一箭之遙。”

“這麽巧啊。”很難判斷駱肯這句話有沒有諷刺的味道。

“柯蘭利督察帶我遊河,給我看過一棟挪威人的房子,那個人把整座佛寺從緬甸運到曼谷。大使死的那天他跟大使說過話,但是我們一直找不到他的人。我在喪禮上見過他朋友柏爾克,他說他出門談生意去了。你也知道歐夫·克利普拉吧?”

駱肯沒回答。

“我一直到剛才看足球賽的時候才想到這個關聯。”

“足球賽?”

“全世界最知名的挪威人正好在克利普拉最愛的球隊踢球。”

“所以?”

“你知道奧萊·貢納·索爾斯克亞(Ole Gunnar Solskjær)的背號嗎?”

“不知道。我幹嘛要知道?”

“嗯,全世界的小男孩都知道,而且他的球衣從開普敦到溫哥華都買得到。有時候大人也會買。”

駱肯點了點頭,犀利的眼神盯著哈利,“20號。”他說。

“跟照片裏一樣。我還想到另外幾樣東西,我們在墨內斯背上找到的刀,刀柄有一種特殊的玻璃馬賽克,一位美術史教授告訴我們那是非常古老的刀子,來自泰國北部,可能是撣族做的。今天晚上我問了他,他說撣族也散布到緬甸某些地區;他們在那裏做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蓋了佛寺,他們的佛寺有個特色,就是門窗通常會用刀柄那種玻璃馬賽克裝飾。我來的路上先去找了教授,給他看你拍的照片,駱肯,他斬釘截鐵斷定照片裏的就是撣族佛寺的窗戶。”

他們可以聽到講者已經開始演講。喇叭放出來的聲音鏗鏘刺耳。

“算你厲害,霍勒。現在呢?”

“現在你告訴我幕後的秘密,然後我接手接下來的調查。”

駱肯哈哈大笑,“你在開玩笑吧?”

哈利是認真的。

“很有趣的建議,霍勒,但是我想過不了關,我的老板──”

“我想建議這個詞不合適,駱肯,不如試試最後通牒。”

駱肯笑得更大聲,“算你有種,霍勒,可是你怎麽會以為你有資格提出最後通牒?”

“因為等到我跟曼谷警察局長講現在的情況,你麻煩就大了。”

“他們會把你踢出去的,霍勒。”

“為什麽?第一,我接到的命令是在這裏調查謀殺案,不是替奧斯陸的官僚擦屁股。你想把一個戀童癖抓到手,我個人不反對,但那不是我的職責。二來,等到國會聽說有這麽一樁違法調查,知道他們一直被蒙在鼓裏,我猜就有好幾個人要等著被炒魷魚,風險比我大多了。照我看,如果我同流合汙,不說出去,我失業的機率才是會大增。來一根?”

哈利拿出一包新拆封的二十支裝駱駝牌。駱肯搖頭,但是又改變主意。哈利幫忙點了煙,然後兩個人坐到墻邊的兩把椅子裏。會議室傳來熱烈的掌聲。

“你為什麽不放手呢,霍勒?你早就知道你在這裏的任務就是收拾殘局,避免出亂子,你幹嘛不就順著形勢走,替你自己也替我們省了那一大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