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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四日,星期五

他沒太大感覺,參加這場喪禮就像看回放的電視,同一個地點,同一個牧師,同樣的骨灰壇,同樣在禮成離場時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還有同樣那群人站在階梯頂端,帶著疑惑互相對望。“差不多”同樣的一群人。哈利對羅德·柏爾克說哈啰。

“你找到他們的,是嗎?”他只說了這個。他那雙機靈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灰霧,他看起來不一樣了,仿佛發生的事件讓他老了幾歲。

“我們找到他們的。”

“她這麽年輕。”這句話聽起來像疑問句,仿佛他要人跟他解釋,這種事怎麽會發生。

“好熱。”哈利換個話題。

“沒有歐夫那裏熱。”他好像隨口說說的樣子,聲音裏卻有股尖刻冷硬的味道。他用手帕抹抹眉毛,“對了,我發現我需要離開這種熱度一陣子,已經訂了回去的機票。”

“回去?”

“對,回挪威,愈快愈好。我打電話給兒子,說我想見他。我過了好一會才搞懂電話上的人不是他,是他兒子。呵呵,我老了,我是個老爺爺了,真不錯。”

教堂的陰影下,桑沛和阿藕小姐站在一起,和其他人分開。哈利走過去,雙手合十響應他們的合十禮。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阿藕小姐?”

她看了桑沛一眼才點頭。

“你負責整理大使館的郵件,印象中有沒有收過一家富利得公司寄來的東西?”

她想了想才回答問題,附帶抱歉的微笑,“我不記得了,信件很多。你要的話,我明天可以到大使的辦公室找找,可能要一點時間,他不太會整理東西。”

“我在想的不是大使。”

她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

哈利嘆口氣,“我連這個重不重要都不知道,不過如果你找到任何東西,可以跟我聯絡嗎?”他問。

她定睛看著桑沛。

“她會的,警察先生。”桑沛說。

哈利坐在麗姿的辦公室裏等著,麗姿沖進來,上氣不接下氣,額頭上粒粒汗珠。

“哦天啊,”她說,“你在外面都可以感覺到柏油穿過鞋底。”

“簡報做得怎樣?”

“還可以吧,我猜。老板恭喜我們破案,也沒細問報告的內容,甚至對匿名線報指向克利普拉的說法全都買賬。假如局長真認為有什麽地方可疑,他也不打算作文章吧。”

“我想也是,畢竟他不會有什麽好處。”

“你這是在嘲諷嗎,霍勒先生?”

“哪兒的話,柯蘭利小姐,只是一個天真年輕的警察開始懂得遊戲規則罷了。”

“或許吧。不過他們內心深處大概都很高興克利普拉死了,如果這案子上了法院,會爆出一些非常難看的事情,不只是兩個警察局長難看,兩國的政府也一樣。”

麗姿脫掉鞋子,愜意地往後靠。椅子彈簧發出咿咿呀呀聲,錯不了的汗腳臭味彌漫整個房間。

“是啊,稱某些人的心,稱得很引人注意,你不覺得嗎?”哈利說。

“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我覺得臭不可聞。”

麗姿瞄了瞄她的腳趾頭,然後看著哈利。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疑神疑鬼,哈利?”

“有啊,當然有,可是這不代表沒有小綠人在追你,對吧。”

她一臉茫然不知所措,“放輕松,哈利。”

“我會努力。”

“那,你什麽時候走?”

“跟病理醫師和鑒識組的人談過就走。”

“為什麽要跟他們談?”

“只是要擺脫我的疑神疑鬼。你知道……就幾個胡思亂想的東西。”

“好吧,”麗姿說,“你吃過沒?”

“吃過了。”哈利騙她。

“喔,我好討厭自己一個人吃飯,不能就陪我吃嗎?”

“改天吧?”

哈利站起來,走出辦公室。

年輕病理醫師邊說話邊擦眼鏡,有時話中停頓太長,害哈利疑惑他慢吞吞的話語是不是根本早就告一段落;可是接著來了一個字,又來了一個,然後他又繼續講下去,好像剛才塞住的瓶塞又自己彈開了一樣。他聽起來像是害怕哈利會批評他的英語。

“男的躺在那裏最多兩天,”醫師說,“這種熱天,時間再長他的屍體就……”他鼓起臉頰,然後用兩只手臂示範,“……會像一個超級大氣球,而且你也會注意到味道。至於女的……”他看著哈利,又鼓起臉頰,“同上。”

“克利普拉中槍到斷氣有多快?”

醫師潤潤嘴唇,哈利覺得自己真的可以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很快。”

“她呢?”

醫師把手帕塞進口袋。

“立刻。”

“我是說,他們兩個有沒有可能在中槍以後還移動過、抽搐過什麽的?”

“沒有。”

“我讀過資料,在法國大革命期間,還沒發明斷頭台、還是由劊子手親手執行的時候,死刑犯都聽說劊子手偶爾會失手,而且如果他們站得起來、下得了行刑台,就可以自由離開。當時好像有些人沒有頭了還試著站起來,走了幾步路才倒下,群眾當然是歡聲雷動。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有個科學家解釋過,大腦可能某個程度上預先設定了程序,而且肌肉可能會超時運作,因為頭被砍下來之前,有大量腎上腺素注入心臟;剁雞頭的時候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