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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三日,星期四

早上七點哈利回到案發現場。五點的時候他放棄入睡的念頭,穿好衣服,在停車場搭上出租車。四下無人,鑒識組這夜已經告一個段落,至少還要一個鐘頭才會再出現。他把橘色的警告膠帶撥開,走進屋裏。

白天看起來頗不相同,一切平靜安詳,井井有條,只有血跡和粗糙地板上的兩個人形粉筆畫證明這是他夜裏來過的同一個房間。

他們沒找到任何書信,也沒人對發生什麽事有任何疑問。疑問之處反倒是歐夫·克利普拉為什麽要先殺了她再自殺。他知道遊戲結束了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麽不放她走就好?也許不是計劃好的,也許他開槍殺她,是因為她企圖逃跑,或是因為她說了什麽話,讓他失控?然後他才開槍自殺?哈利搔了搔頭。

他研究著她的粉筆輪廓和還沒洗的血跡。克利普拉用他們找到的那把丹威森手槍射中她的頸部,子彈直接穿透,扯破主動脈;心臟停止跳動之前,傷口噴出的血極多,甚至流到廚房水槽邊。法醫說因為大腦供氧不足,她當下就失去意識,心臟再跳了三、四下就死亡。從窗戶上的彈孔可以看出克利普拉射殺她時站的位置,哈利站在克利普拉的屍體粉筆輪廓裏,角度正確。

他看著地板。

血在他頭躺過的位置凝結成一個黑色的光環。就這樣。他是含著槍口開槍自殺,哈利看到現場鑒識的人已經把子彈穿過雙層竹墻的地方用粉筆圈起來。他想象克利普拉躺下來,轉頭看著她,也許想著她魂歸何處,然後扣下扳機。

他走到外面,找到子彈穿出的地方。他從彈孔看進去,視線直直對上對面墻上那幅畫。靜物。奇怪,他以為會往下看見地上的克利普拉輪廓。他繼續往前一天他們躺過的那處草地前進,步伐踩得很用力,就怕碰上蛇。最後他來到地基主小祠,一尊笑臉凸肚佛像占了大半地方,此外還有枯掉的花插在一只瓶子裏,四根濾嘴煙,兩根點過的蠟燭。從瓷像背後的一個白色小洞可以看出遭到彈擊,哈利拿出他的瑞士刀,挖出一顆已經變形的子彈。他回頭看著屋子,子彈的軌跡是一條水平直線,克利普拉自裁的時候當然是站著的,他怎麽會以為他躺著?

他走回屋裏。不對勁。樣樣事物看起來都這麽幹凈整齊。他打開冰箱,空的,沒有可以讓兩個人活命的東西。他打開廚房的櫃子,一台吸塵器掉了出來,撞上他的大腳趾。他咒罵出聲,把吸塵器推回去,可是還來不及關上櫃門,吸塵器又掉出來。他仔細看,發現一個用來掛吸塵器的勾子。

規矩,他心想,這裏有規矩。可是被人弄亂了。

他把壓在冷凍櫃上的啤酒瓶拿走,然後打開蓋子。泛白的紅肉朝著他發亮。肉沒有包裝,就是大塊大塊放在裏面,有些部位的血已經凍成黑色的膜。他拿出一塊,仔細端詳之後,對自己病態的想象力罵了聲臟話就放了回去。那看起來就是一清二楚的標準豬肉。

哈利聽見聲音,急急轉身。一個身影愣在門口,是駱肯。

“天啊,你嚇了我一大跳,哈利,我以為這裏沒半個人。你在這裏幹嘛?”

“沒幹嘛,東看西看。你呢?”

“想看看有沒有什麽文件可以用在戀童癖那個案子。”

“為什麽?那個案子應該已經結束了,他人都死了,不是嗎?”

駱肯聳聳肩,“我們需要確切的證據,證明我們做對了事情,因為現在我們監視他的事一定會成為聚光燈焦點。”

哈利看著駱肯。他看起來是不是有點緊繃?

“拜托,你都有那些照片了,還有什麽更好的證據?”

駱肯笑了笑,但是笑得不夠開,哈利沒看見他的金牙。“你可能說得對,哈利,我大概只是個神經緊張的老頭,想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找到什麽了嗎?”

“這個。”哈利拿起那顆鉛彈說。

“嗯,”駱肯看著鉛彈,“在哪找到的?”

“那邊那座地基主小祠。我想不通為什麽。”

“有什麽問題?”

“那代表克利普拉開槍自盡的時候,一定是站著。”

“所以呢?”

“那樣的話,血應該噴得整個廚房地板都是,可是只有他躺著的地方有他的血,而且那裏的血也不多。”

駱肯用指尖捏著子彈,“你沒聽過自殺案件的真空效應嗎?”

“說來聽聽。”

“死者吐出肺裏的空氣,閉口含住槍管,嘴裏就形成了真空,也就是說,血會往嘴裏流,不會從傷口流出去。血會流到胃裏,留下這些小謎團。”

哈利看著駱肯,“這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三十出頭就無所不知的話,也太無聊了。”駱肯說。

彤亞·魏格打過電話,說挪威所有大報都打來了,其中比較嗜血的幾家還預告即將抵達曼谷。挪威報紙頭條目前焦點集中在那位才身故不久的大使遭殺害的女兒,歐夫·克利普拉雖然在曼谷有身分地位,在老家卻不為人知,《資本報》前兩年訪問過他沒錯,但是他還沒當過培爾·史戴·隆寧(Per Ståle Lønning)或安娜·葛羅斯伍的節目嘉賓,所以逃過了大眾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