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復仇

在戶外燈光的照耀下,雨把早已暗下來的十月天空劃出一道道爭先恐後的線條。哈利看到燈下的陶瓷招牌寫著格瑞特一家:埃斯、絲蒂恩和特隆德住在這裏。“這裏”是霧村路上一棟帶露台的黃色房屋。他按下門鈴,打量著四周。霧村路上一塊寬闊平坦的田野中央,有四排帶露台的房屋,圍繞在外的公寓區讓哈利想起牧場上的拓荒者在遭遇印地安人攻擊時,會占據的防守位置,或許就像這裏。有露台的房屋在六十年代為迅速興起的中產階級而建,也許霧村路和特雷弗路上逐漸減少的工人人口早已知道這些人是新入侵者,會在這個新國家擁有領導權。

“好像不在家。”哈利說著又按了一下門鈴,“你確定他知道我們今天下午會來?”

“不確定。”

“不確定?”哈利轉身,低頭看著在傘下瑟瑟發抖的貝雅特。她穿著裙子和高跟鞋,之前到施羅德酒吧接她的時候,他還覺得她這身打扮像早上要去喝咖啡。

“我打電話來的時候,特隆德跟我確認過兩次今晚的會面。”她說,“可是他好像完全……心不在焉。”

哈利從階梯上方探身,鼻子貼在廚房窗戶上往裏看。室內很暗,他只看到墻上有個北歐銀行的白色月歷。

“我們回去吧。”他說。

這時,鄰居的廚房窗戶砰的一聲開了:“你們要找特隆德嗎?”

這句話是清晰的標準挪威語,卻帶了卑爾根市的腔調,把r的卷舌音發得又重又長,像一列脫軌的中型火車。哈利轉過身,看到一個棕色臉龐上有皺紋的女人。她正準備擠出笑容,同時又一臉肅穆。

“對。”哈利說。

“是家人?”

“警察。”

“噢。”女人說,臉上哀淒的表情不見了,“我以為你們是來致哀的。他在網球場,那個可憐人。”

“網球場?”

她指了指方向:“就在田野另一邊。他四點就去了。”

“可是現在天都黑了。”貝雅特說,“還下雨。”

女人聳聳肩:“我想一定是在哀悼吧。”她清楚說出r的卷舌音,讓哈利想起自己小時候住在奧普索附近時,會把幾片卡紙塞進自行車車輪裏,讓紙片拍打輻條。

“聽起來你也在奧斯陸東邊住過。”哈利說著跟貝雅特朝女人所指的方向走去,“還是我弄錯了?”

“沒錯。”貝雅特說完就不想多談。

網球場位於公寓區和露台房屋中間的路上。他們聽到球拍線打中濕漉漉的網球,發出單調沉悶的聲響。在高高豎起的鐵絲網圍欄內,有個模糊的人影,正在迅速變暗的秋日傍晚發球。

“嘿!”他們接近圍欄時,哈利大喊,但那男人沒有回答。他們現在才看出男人穿著一件夾克、襯衫,還打了領帶。

“你是特隆德·格瑞特嗎?”

一顆球打進一攤黑水,彈起,又撞上圍欄,差點濺得他們身上全是雨水,但貝雅特迅速用雨傘擋了下來。她拉著大門。“他把自己鎖在裏面了。”她低聲說。

“我們是霍勒和隆恩警官!”哈利大喊,“我們約好要見面的,能不能……媽的!”他沒看到球正往這邊飛來,就在他面前幾厘米啪的一聲撞上鐵絲網。他擦掉眼中的水,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全是肮臟、棕紅色的水漬。哈利看到那男人又拋出下一顆球,立刻轉過身去。

“特隆德·格瑞特!”哈利的喊聲在公寓區間回蕩。他們看著一顆網球飛出一個大弧,往公寓區的燈光處飛,被黑暗吞沒,掉落在田野上。哈利再度看著網球場,卻只聽到一聲嘶喊,看到一個人影從黑暗中朝他沖過來。打球者撞上金屬網,網子發出咯吱聲,他四肢著地倒在地上,爬起來,助跑,然後又朝鐵網沖來。倒下,站起,再沖。

“天哪,他瘋了。”哈利咕噥道。他看到一張白臉和炯炯的目光朝他逼近,本能地退後一步。貝雅特扭亮手電筒,往特隆德身上照。特隆德現在掛在鐵網上,濕淋淋的黑發貼著蒼白的前額,好像在找什麽目標,然後又像汽車擋風玻璃上的凍雨般滑下鐵絲網,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

“現在我們該怎麽辦?”貝雅特低聲問。

哈利咬了咬牙,朝手掌啐了一口。他從手電筒的光裏,看到紅色的碎石子。

“你打電話叫救護車,我去車裏拿剪網鉗。”他說。

“然後就幫他打鎮靜劑了,對吧?”安娜問。

哈利點頭,喝了一口可樂。

坐在他們附近高腳椅上的,都是西城的年輕顧客,喝著烈酒、繽紛的雞尾酒和健怡可樂。M就像奧斯陸大多數的咖啡館,在城市風格中帶有鄉村、純樸又討喜的味道,讓哈利想起以前學校裏的同學“烤串”,他聰明又守規矩,後來大家發現他竟然做了一本冊子,裏面全是那些“出風頭”小孩會用的俚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