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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和星期五。噩夢。

星期四下午,一輛紅色郵車駛到羅德拉卡區的郵局外,停下。郵簡裏的信件被裝進粗布袋中,小心地放上郵政車後車廂,再運送到甘納盧斯主教街十四號的郵政中心。當天晚上,郵政中心依照郵件的尺寸進行分類,一個褐色的氣泡信封和其他C5大小的信件都被分到同一個信件匣。氣泡信封輾轉經過數人之手,這中間自然無人特別注意它。氣泡信封又被按照地區分發,成為第一個被放進格蘭區信件匣的信件,接著又被分到郵遞區號0032的信件匣。

最後當氣泡信封躺在紅色郵車的後車廂,準備隔天早晨寄送時,夜色已深,奧斯陸居民多已入睡。

“不會有事的。”小男孩說,拍了拍圓臉小女孩的頭,卻發覺小女孩的細長頭發貼在他手指上。原來是靜電造成的。

小男孩今年十一歲,小女孩七歲,是小男孩的妹妹。兄妹倆來醫院探視媽媽。

電梯來了,他們打開門。一個身穿白外套的男子將鐵柵門拉到一旁,對他們微微一笑,隨即離去。他們走進電梯。

“這台電梯怎麽這麽舊啊?”小女孩問。

“因為這是老房子。”小男孩說,拉上鐵柵門。

“這裏是醫院嗎?”

“不算是。”小男孩說,按下一樓按鈕,“這房子是給很累的人來這裏休息一下的。”

“媽媽很累嗎?”

“對啊,可是她不會有事的。妹妹,不要靠在門邊。”

“什麽?”·

電梯發出震動,開始移動。小女孩的長長金發飄浮了起來。是靜電,小男孩心想,看著妹妹的頭發緩緩飄起。小女孩的雙手突然按在頭上,發出尖叫。尖細刺耳的叫聲令小男孩呆立原地。小女孩的頭發飄到了鐵柵門外,一定是被電梯門夾住了。小男孩想移動,但他似乎也被夾住了動彈不得。

“爸爸!”小女孩尖聲大叫,踮起腳尖。

但爸爸先去停車場開車了。

“媽媽!”小女孩放聲大叫,雙腳被拉離電梯地面。但媽媽躺在床上,臉上帶著蒼白的微笑。

小女孩拉住頭發,雙腳亂踢。要是他能移動就好了。

“救命啊!”

哈利心頭大驚,在床上坐了起來,心臟猛烈跳動猶如暴走的大鼓。“我的天。”他聽見自己聲音嘶啞,然後又躺回枕頭上。

窗簾縫隙射入的光線灰蒙蒙的。他朝床頭桌上的紅色數字瞄了一眼,顯示的是四點十二分。夏日夜晚糟透了。噩夢糟透了。

他雙腿一蕩,下了床,走進廁所。尿液射入清水。眼神空洞。他知道自己不會再回床上睡覺了。

冰箱裏空蕩蕩的,只有一瓶低度啤酒,那瓶啤酒是他在視線模糊的情況下放進購物袋的。他打開洗滌槽上方的櫥櫃,只見啤酒瓶和威士忌瓶一字排開,靜默地望著他。這些酒瓶全是空的。他一陣暴怒,將這些酒瓶打飛,關上櫥櫃時聽得見酒瓶當啷作響。他又看了一次時鐘。現在是星期五清晨,挪威酒品專賣店還要再等五小時才會開門。

哈利在客廳電話旁坐下,撥打奧伊斯坦·艾克蘭的手機號碼。

“奧斯陸出租車公司。”

“街上車多嗎?”

“哈利?”

“晚上好,奧伊斯坦。”

“好個頭,已經半小時沒拉到客人了。”

“假日嘛。”

“還用你說!這輛出租車的車主跑去克拉卡羅鎮的木屋度假了,留我一個人在這個全北歐最死氣沉沉的城市裏,開著這輛全奧斯陸最死氣沉沉的出租車到處跑,偏偏奧斯陸像是被人投了天殺的中子彈一樣,沒有半個人影。”

“我以為你喜歡不會流太多汗的工作。”

“哈,我流汗流得才多呢,跟豬一樣。那個摳門的狗娘養的買的是沒空調的車。下班後我還得喝很多酒才能補充流失的水分,跟駱駝沒兩樣,酒錢又貴得要命,我昨天賺的都不夠付酒錢。”

“我由衷地為你感到遺憾。”

“我應該繼續幹破解電腦密碼的老本行才對。”

“你是說做黑客?那個勾當不是害你被挪威銀行開除,還被判六個月緩刑嗎?”

“對啊,可是當黑客我很在行,開出租車就……對了,車主想減少他開車的時間,可是我已經要值一個十二時的班了,又找不到新的司機。哈利,你會不會也想來開出租車啊?”

“謝謝你,我會考慮。”

“有什麽事嗎?”

“我需要可以讓我人睡的東西。”

“去看醫生。”

“我去看過了,醫生開了安眠藥‘佐匹克隆’給我,可是沒有效。我要醫生開更強的藥,被拒絕。”

“哈利,你滿嘴酒氣去跟醫生要安眠藥是行不通的。”

“他說我要服用更強的藥物還太年輕。你有這種藥嗎?”

“你是說洛喜普諾?你瘋了?那不是非法的嗎?不過我有氟硝西泮,是差不多的東西,只要半顆就會讓你睡得昏天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