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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出發。

她躺在床上抽煙,端詳站在五鬥櫃前的他,看著他的肩胛骨在背心下移動,使得背心呈現藍黑色的光澤。她把視線移到鏡子中,看著他的手溫柔而自信地調整領帶。她喜歡他的手,她喜歡看他手的動作。“你什麽時候回來?”她問。

兩人的視線在鏡中交會。他微微一笑。他的微笑也是溫柔自信的。她臉一沉,撅起下唇。

“我會盡快回來,Liebling(親愛的)。”

沒有人能像他那樣說“親愛的”。Liebling,帶著奇怪的口音和宛如歌唱般的腔調,使得她幾乎又要愛上德語。

“希望可以搭明天晚上的班機回來,”他說,“你會去接我嗎?”

她無法停止微笑。他笑了。她也笑了。可惡,他老是這麽有辦法。

“我敢說奧斯陸一定有一大群女人在等著你。”她說。

“希望有。”他扣上背心,手伸進衣櫃,取下衣架上的外套。“手帕你熨過了嗎,Liebling?”

“我把手帕和襪子一起放進你的行李箱了。”她說。

“太好了。”

“你打算跟那些女人碰面嗎?”

他大笑,走到床邊,在她面前彎下腰來。“你說呢?”

“我不知道。”她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脖子,“每次你回家,我總在你身上聞得到女人的味道。”

“那是因為我離開得總是不夠久,沒辦法讓你的味道消散,Liebling。我找到你有多久了?有二十六個月了。你的味道已經我身上停留二十六個月了。”

“沒有其他女人的味道嗎?”

她扭動身軀將他往下拉,兩人一前一後倒上了床。他在她唇上輕輕一吻。“沒有其他女人的味道了。我的飛機,Liebling……”他離開她的懷抱。

她望著他走到五鬥櫃前,拉開抽屜,拿出護照和機票放進外套內袋,扣上外套。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這種毫不費力的效率和自信令她同時感到醉心與恐懼。他是不是幾乎每件事都能用最不費力的方式完成?她認為他為一件事已經訓練了一輩子:這件事就是出發,離開。

別忘了,過去兩年他們有相當多時間在一起,她對他的了解卻很少,但他對自己曾經交往過無數女人這件事卻毫不隱蹣。他總說那是因為他在熱切地尋找她。當他發現那些女人不是她,就立刻把她們甩了,然後繼續無止境地找尋,直到兩年前那個美麗秋日,他在布拉格瓦茨拉夫廣場的歐洲大飯店酒吧裏遇見她為止。

這是她聽過對於多重性伴侶最美妙的陳述。這個陳述無論如何都比她自己的故事美妙,因為她是為了賺錢。

“你在奧斯陸是做什麽工作的?”

“我做生意。”他說。

“你為什麽從來都不好好跟我說你的工作?”

“因為我們彼此相愛。”

他在身後靜靜把門帶上,她聽見他走下樓梯的腳步聲。

又剩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她閉上雙眼,希望他的氣味留在床上,直到他回來。她把手放在項鏈上。這條項鏈自從他送給她,她就沒取下來過,就算洗澡也不常拿下來。她的手指揉搓著墜子,心裏想的是他那個行李箱,想的是她在襪子旁邊看見的硬挺白領。那是神職人員用的白領。她為什麽不問他白領的事?也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問的問題已經太多了。她不能讓他覺得厭煩。

她嘆了口氣,看了看表,又閉上眼睛。不知今天如何度過,除了下午兩點跟醫生的預約,就沒其他事了。她開始一秒一秒的數時間,手指不停揉搓墜子。墜子是一顆紅鉆石,形狀宛如星星,有五個尖角。

《世界之路報》頭版一整頁都在報道某位不具名的挪威媒體名人曾和卡米拉有過“短暫而熱烈”的關系。報上還登出一張斑駁的照片,照片中是身穿比基尼的卡米拉,這張照片顯然是用來突顯報道中描述的親密關系,以及這段親密關系的重點。

同一天,《每日新聞報》登出對莉斯貝思的姐姐托婭·哈蘭的訪談報道,這篇報道的標題是“莉斯貝思老愛跟男人跑”。托婭在訪談中說妹妹小時候常幹這種事,算是替莉斯貝思的無故失蹤給了個可能的解釋。文中引述托婭的話:“她在紡車樂隊的時候不就跟男人跑了,現在為什麽不可能?”

報上登了一張托婭頭戴牛仔帽、在紡車樂隊巴士前擺姿勢對鏡頭微笑的照片。哈利心想,在記者拍照前,托婭一定沒有細想自己在做什麽。

“一杯啤酒。”

哈利在水下酒吧的高腳凳上坐下,攤開《世界之路報》。美國搖滾歌手布魯斯·斯普林斯汀在瓦勒霍文溜冰場舉辦的演唱會門票已銷售一空。這對哈利來說沒什麽區別。第一,他討厭在體育場舉辦的演唱會。第二,他十五歲時曾和奧伊斯坦一同搭便車前往德拉門體育館,結果發現奧伊斯坦買來的斯普林斯汀演唱會門票竟然是偽造的。當時的斯普林斯汀、奧伊斯坦和哈利都處於人生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