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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務所大門打開時,芭芭拉正看著時鐘上的秒針。

走進事務所的男子又矮又胖,呼吸沉重,眼鏡起霧,芭芭拉推測男子是爬樓梯上來的。她剛進事務所的前四年,完全分辨不出兩千克朗的德斯曼男裝和Prada的精品服飾有何不同。但她一點一點接受訓練,如今她不僅懂得分辨男裝等級,還分辨得出領帶和鞋的等級,後者尤其能幫助她判別應該提供什麽等級的服務。

進來的矮胖男子站在那裏擦拭眼鏡。單從他的相貌來看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甚至還令芭芭拉聯想到美國情景喜劇《宋飛正傳》裏那個胖子,叫什麽名字她忘了,因為她其實沒怎麽在看這部電視劇。如果衣服是用來以貌取人的標準——而它也的確是標準,那麽矮胖男子身上的細直條紋西裝、絲質領帶和手工縫制皮鞋,都顯示他很快就會被律師事務所奉為上賓。

“晚上好,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芭芭拉說,展露她的二級微笑。她的一級微笑只為一天保留,那天她的白馬王子會走進門來,成為她的男人。

“有,”男子報以微笑,從胸前口袋掏出手帕按在額頭上,“我是來開會的,可以麻煩先幫我倒杯水嗎?”

芭芭拉覺得男子說話似乎帶有一絲外國口音,但無法完全確定。不過男人謙恭有禮但頗具威儀的說話方式,還是讓芭芭拉確定此人大有來頭。

“好的,”她說,“請稍等一下。”她走到走廊,想起韋特立德律師提過今年業績如果達標,所有員工都可能分到獎金。說不定到時候公司就有錢能購置一台她在其他地方看過的那種制冷飲水機。接著,毫無預警之下,怪事發生了。時間加速了。時間突然向前沖,但只沖了幾秒便恢復到原來緩慢的速度。雖然難以清楚說明,但似乎有幾秒鐘的時間從她身上被偷走了。

她走進洗手間,來到洗手台前,打開其中一個水龍頭,從盒子裏抽出一個塑料杯,把手指湊到水龍頭下試水溫。水是溫的。外面那個男子得耐心等一會兒。今天廣播說諾瑪迦區的氣溫大約二十二度,但只要讓水流得夠久,來自莫裏道湖的飲用水就會變得冰涼宜人。她盯著自己的手指,納悶水為什麽會變冷。當水變得很冷,她試水溫的手指就會發白,幾乎完全失去知覺。她用的是左手無名指。她何時才能戴上婚戒?在她的心變得蒼白、失去知覺之前,她希望能戴上一只婚戒。她感覺背後有風拂過,旋即消失,因此並未轉頭去看。水依然是溫的。時間繼續流逝。時間快被耗盡了,就跟水一樣。胡說什麽,她還有二十個月才滿三十歲。時間還多得是。

她聽見聲響,擡起雙眼,在鏡中看見洗手間隔間的兩扇白色門板。是不是她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水突然冷了起來,差點嚇她一大跳。地表深處有洞穴。因為那些洞穴,

水才會如此冰冷。她把塑料杯放到水龍頭下,水很快就滿到了杯沿。她心頭浮現出一股沖動,想趕緊走出去。她一轉身,杯子跌落在地。

“我嚇到你了?”聲音表現出真切的關心。

“抱歉,”芭芭拉說,忘了挺起胸膛,“我今天有點神經過敏。”她彎腰去撿杯子,又補上一句:“你進女廁所了。”

杯子轉了幾圈,杯口朝上停下。杯裏還有些水,所以當她彎腰撿拾,可以在圓形的白色水面中看見自己的面孔。她在她面孔倒影和水面之間的狹長處,看見某樣東西移動。時間再度緩慢行進。慢得似乎永無止境。再一次,她想起時間正一秒一秒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