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星期三。教堂建築工。

哈利和奧列格來到韋格蘭雕塑公園的露天泳池,碰上正要離開的蕾切爾。蕾切爾張開雙臂奔向奧列格,把奧列格緊緊抱住,同時對哈利怒目而視。“你去做什麽了?”她低聲說。

哈利站在原地,雙手垂在身側,雙腳不停變換姿勢。他知道他可以給她一個答案。他可以說他去“做”的是拯救奧斯陸市民,但即使這樣說也是謊言。事實上他是去“做”他自己的事,卻讓他周圍的人付出代價。他過去總是這樣,將來還會這樣,如果這樣剛好救了人命,那是額外的獎賞。“抱歉。”最後,他只這樣說,至少這句話是實話。

“我們去連環殺手去過的地方……”奧列格興高采烈地說,一看見母親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便住了口。

“這個……”哈利開口說。

“不用了,”蕾切爾插口說,“你不用解釋了。”

哈利聳了聳肩,苦著臉對奧列格笑了笑。“至少讓我送你們回家吧。”他還沒說出這句話,就已經知道回應會是什麽。他站在那裏目送他們離去。蕾切爾大步向前走去,奧列格跟在她身後,回頭朝哈利揮了揮手,哈利也揮了揮手。

太陽在他眼皮底下跳動。

員工餐廳位於警署頂樓,哈利站在門內,掃視整個餐廳。偌大的餐廳空蕩蕩的,只有一個人背對著他坐在餐桌前。哈利直接從韋格蘭雕塑公園開車來到警署。他穿過六樓走廊,確定湯姆的辦公室沒人,但裏面亮著燈。

他走到前台,鋼制百葉窗已經拉上。懸掛在角落的電視正在播放樂透開獎。哈利看著彩球沿著漏鬥滾下來。電視音量很小,但哈利聽得見一個女人的聲音說:“五,號碼是五。”有人幸運中獎。桌旁傳來椅子刮擦地面的聲音。

“嘿,哈利,前台已經沒人了。”

說話的人是湯姆。

“我知道。”哈利說。

哈利想到蕾切爾的那句話,問他去做什麽了。

“我只是想抽根煙。”

哈利朝通往頂樓露台的門點了點頭,那裏實際上被當做全年無休的吸煙室。

頂樓露台的風景很美,但空氣就跟街上一樣悶熱。午後陽光斜斜越過整個城市,落在比約維卡區。奧斯陸的比約維卡區有高速公路、集裝箱場和吸毒者聚集所,不過當地即將興建歌劇院、旅館和豪宅。財富已開始席卷整個奧斯陸。這讓哈利想到非洲某種體型龐大的黑鯰魚,那種黑鯰魚不知幹旱來臨時應該遊到深水處,最後被困在一個慢慢幹涸的泥塘裏。建築工程已經開始了,起重機矗立在午後陽光中,側影有如長頸鹿。

“一定會很棒。”

哈利並未聽見湯姆走來。“再說吧。”他狠狠抽了口煙。他不知道湯姆指的是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回答的是什麽。

“你會喜歡的,”湯姆說,“只是習慣而已。”

哈利眼前浮現出躺在泥裏的黑鯰魚,最後一滴水已經蒸發,黑鯰魚的尾巴不斷擺動,嘴巴大大張開,仿佛想試著呼吸空氣。

“可是我需要一個答案,哈利,我需要知道你要不要加入。”

在空氣中溺死。黑鯰龜的死亡也許不比其他的死亡更糟。相比之下,溺死應該更愉悅。

“貝雅特打電話來,”哈利說,“她在電視行釆集了指紋。”

“哦?”

“可是只采集到部分指紋,而且那個老板什麽都不記得。”

“真可惜。奧內說他們在瑞典對健忘的目擊者做過催眠,結果很不錯,也許我們應該試試看。”

“好啊。”

“鑒定組今天下午給了我們一個很有趣的消息,是有關卡米拉的。”

“嗯?”

“她懷孕了。兩個月。我們去她的朋友圈裏問過,沒有人知道父親可能是誰。我想這應該跟她的死沒有關系,但是個很有趣的消息。”

“嗯。”

兩人沉默地站著。湯姆走到欄杆前,倚著。

“哈利,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不要求你一夜之間就開始喜歡我這個人。”湯姆頓了頓。“可是如果我們要合作,總得有個開始,也許彼此多卸下一點防備。”

“卸下防備?”

“對,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冒險?”

“是有一點。”

湯姆微微一笑。“我同意,不過你可以先問我問題,看你想知道什麽。隨便問。”

“知道?”

“對,隨便什麽事都可以。”

“你是不是殺了……”哈利頓了頓。“好,”他說,“我想知道你的動力是什麽?”

“什麽意思?”

“是什麽驅駛你每天早上醒來去做你想做的事?你的目標是什麽?原因是什麽?”

“我懂了。”湯姆細細思索了許久,然後指向起重機。“你有沒有看見那些起重機?我的曾祖父是蘇格蘭移民,他帶了六只薩瑟蘭羊和一封阿伯丁市泥水匠公會的信來到挪威。現在你在奧克西瓦河沿岸和東區鐵路線沿線看見的房屋,很多都是我曾祖父協助建造的。後來他兒子繼承他的技藝,也幹了泥水匠。他兒子的兒子也一樣。傳到了我父親這一輩,我的祖父把他的蘇格蘭姓氏改成了挪威姓氏,但是我們搬到奧斯陸西區以後,我爸爸又把我們的姓氏改回沃勒(Waaler),也就是墻壁(Wall)的意思。他多少有點以這個姓氏為傲,不過他也覺得安德森這個姓氏對未來的法官來說有點太平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