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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在低空隆隆響起,在哈利頭上威嚇著他。排水槽漆成黃色,但黃漆多半已經剝落,露出一塊一塊的紅色銹斑。哈利用雙手輕輕拉了拉排水槽,看是否牢固。排水槽立刻屈服,發出呻吟,一顆螺絲從灰泥上松脫,叮的一聲掉進一樓院子裏。哈利放開手,咒罵一聲。但他別無選擇,只能一腳跨過排水槽,爬上去。他朝排水槽外望去,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只見樓下院子裏旋轉衣架上掛的床單,如同白色郵票一般在風中飄動。

他勉強把一只腳踩進排水槽中,翻過去。屋頂雖然陡峭,但他踩在屋瓦上的馬丁靴提供了良好的抓地力,讓他能朝排水管踏出兩步,然後緊緊將排水管抱在胸前,仿佛碰到一個久違好友。他直起身體,環顧四周。內索登方向閃過一道閃電。他抵達公寓時沒什麽風,現在風正輕輕撥弄他的夾克。一抹黑影突然掠過他的臉龐,嚇了他一跳。那抹黑影穿過中央庭院上方。原來是只燕子,哈利看見那只燕子正在屋檐下找尋庇護。

哈利胡亂爬上屋頂,瞄準十五米外的黑色風向標,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沿屋脊前行,雙臂平伸,宛如走鋼絲的舞者。

走到一半,就出事了。

哈利聽見沙沙聲,原來以為是來自下面的樹梢,卻聽見沙沙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同時,院子裏的旋轉衣架也開始轉動,發出尖銳聲響。他沒感覺到風,風還沒來。但便在此時,雨擊中了他。幹旱結束了。風朝他胸部襲來,有如雪崩挾帶大量雨水席卷而來。他踉蹌地後退一下,歪歪斜斜地站在屋脊上。他聽見雨水不斷朝他襲來,屋瓦叮咚作響。這是一場暴雨,雨水狠狠潑向屋頂,不到一秒鐘就把每樣東西都淋濕了。哈利努力保持平衡,但他的橡膠靴底抓不住東西,就像走在肥皂上一樣。他突然腳下一滑,情急之下朝風向標縱身撲去。他手臂前伸,五指張開,右手抓上屋瓦表面,尋找可握之物,但什麽也沒抓到。地心引力立刻把他往下拉。隨著身體向下滑落,他的指甲在屋瓦上刮擦,猶如鐮刀刮上磨刀石那般發出刺耳的嘩啦聲。他聽見旋轉衣架的尖銳聲響減弱,感覺膝蓋碰到了排水槽,知道自己已經來到屋頂邊緣。他奮力一搏,盡全力伸長身體,讓自己變得有如天線一般。天線。他的左手抓到了天線,牢牢緊握。天線金屬很軟,被抓得彎下了腰,像是要跟他一同跌入院子似的。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天線撐住了。

哈利雙手抓住天線,把自己拉了上去,設法踩住腳下的橡膠鞋底,用盡力氣讓鞋底貼上屋瓦,以取得穩固的基點。暴雨擊打他的臉龐。他爬上屋脊,跨坐在上面,這才大大松了口氣。他低頭一看,下面那支金屬天線扭曲地往下指去。看來今晚的《音樂大挑戰》重播時,有人家裏的電視會信號不良。

哈利等到心跳緩慢下來,才站起身,繼續步步為營往前爬,最後終於抓住了風向標。

威廉家的露台突出於屋頂之下,哈利只要蕩下雙腳,就可以跳到紅色赤陶地磚上。他著地時濺起水花,但聲音都被屋頂排水槽大量排水的怒吼聲淹沒了。

露台上的椅子已收進屋內,烤肉架靜靜躺在角落,露台門開著。

起初他只聽見大雨敲擊地磚的聲音,但當他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進入屋內時,他聽見了另一種聲音,也是水聲。那聲音是從樓下浴室傳來的,是淋浴的沙沙聲。他終於交了點好運。他拍了拍濕透的夾克口袋,找到那把鑿刀。他最希望的就是碰上沒穿衣服又沒帶武器的威廉,更何況威廉手上還持有星期六斯文在韋格蘭雕塑公園交給他的手槍。

哈利看見臥室的門開著,他記得床邊工具箱裏有一把薩米刀,便躡手躡腳往房門走去,偷偷摸進了臥室。

房裏很暗,只有床頭桌上的台燈發出微弱光亮。哈利站在床尾,視線落在墻上莉斯貝思和威廉度蜜月的合影上,照片背景是一座宏偉的古老建築和一尊騎馬者雕像。哈利現在知道,這張照片不是在法國拍的。依斯文之見,任何受過基本教育的人都應該認得出,那尊騎馬者雕像是捷克國家英雄瓦茨拉夫①的雕像,坐落在布拉格瓦茨拉夫廣場的國家博物館前。

①指波內米亞大公瓦茨拉夫一世(Wenceslaus Ⅰ,907-935)。

哈利的眼睛開始適應黑暗。他朝那張雙人床看去,一看之下便僵在原地。他屏住呼吸,宛如雪人一般直挺挺地站著。只見床上的被子已被推在地下,床單掀開一半,露出藍色橡膠。床墊上趴著一個裸體的人,用手肘撐起上半身。那人的眼睛注視著台燈光亮照射在藍色床墊上的位置。

雨在屋頂上敲出最後一聲,隨即戛然而止。床上的人顯然沒聽見哈利進屋,但哈利跟大部分的七月雪人有著同樣的問題,那就是水會從身上落下。水從他的夾克滴在拼花地板上,在哈利耳中,那聲音有如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