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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列夫清了清喉嚨:“哈利,我看錯湯姆了,必須向你道歉。”

哈利並不答話。

“我想向你說的是,我沒有簽你的免職處分書,我希望你能繼續在署裏服務。我希望你知道我對你很有信心,對你完全、完全有信心。而且哈利,我希望……”托列夫擡起頭,下半截臉龐出現一道開口,看起來似乎在微笑。“你也能對我有信心。”

“我要考慮一下……”哈利說。

那道開口閉合起來。

“關於工作的事。”哈利補充道。

托列夫又露出微笑,這一次嘴角幾乎觸碰到眼睹。“當然當然,我請你喝杯啤酒,哈利,他們已經打烊了,但如果我開口,他們還是會拿酒來。”

“我是酒鬼。”

托列夫刹那間不知所措,然後嘿嘿笑了幾聲。

“抱歉,我考慮得有欠周詳。不過還有一件事,哈利,你有沒有……”

哈利等待啤酒杯轉完一圈。“你有沒有想過要怎麽匯報這樁案子?”

“匯報?”

“對,在報告裏,還有匯報給媒體。他們會來釆訪你。湯姆走私軍火的事一旦曝光,媒體會拿放大鏡檢視整個警方運作。因此,重要的是,你不能……”哈利趁托列夫尋找措辭之際,在身上找煙。

“你給他們的說法,不能有被錯誤解讀的空間。”托列夫終於找到適合的措辭。

哈利咧開嘴,形成淡淡微笑,看著最後一根香煙。

托列夫作出決定,毅然決然地喝下最後一口啤酒,用手背擦了擦嘴。“他說什麽了嗎?”

哈利揚起雙眉,“你是說湯姆嗎?”

“對,他死前說什麽了嗎?他有沒有說他的同夥是誰?有誰涉案?”

哈利決定留下最後一根煙。“沒有,他沒說,他什麽都沒說。”

“真可借。”托列夫面無表情地觀察哈利。“那些視頻呢?有沒有泄露這方面的消息?”

哈利直視托列夫的雙眼。據他所知,托列夫從進入社會開始就在警界服務。他的鼻子又高又尖,有如斧頭的刃;嘴唇呈一直線,相當乖戾;雙手又大又粗。他是警界的基石,是堅實穩固的花崗巖。

“誰知道。”哈利回答,“反正沒什麽好擔心的,因為在這件案子裏,這方面沒有空間能……”哈利終於把那塊脫落的亮光漆給摳下來,“被錯誤解讀。”

酒吧的燈光此時恰好開始閃爍。

哈利站了起來。

兩人互相對望。

“你需要搭便車嗎?”托列夫說。

哈利搖了搖頭。“我想散散步。”

托列夫跟哈利握了握手,長久而堅定。哈利朝門口走去,突然又轉過身。“對了,湯姆說過一件事。”

托列夫的白色眉毛揚了起來。“哦?”他謹慎地說。

“他說饒了他。”

哈利挑捷徑走,穿過救世主的墓園。雨水從樹上滴落下來,先滴到下面的樹葉上,發出輕嘆,然後落到地面。土壤饑渴地吸收這些水分。他走在墳墓之間的小徑上,聽見死者喃喃細語。他停下腳步,側耳凝聽。老奧克教堂矗立在前方,深沉地蟄伏著。濕潤的舌與頰正在細細低語。他踏上左邊岔路,穿過柵門,朝泰多斯巴肯街走去。

哈利回到家,扯下衣服,走進浴室,打開熱水。凝結的水氣滑落墻壁。他站在熱水底下,直到皮膚變得又紅又疼。他走進臥房。水蒸發了,他沒擦幹身體直接躺上了床。他閉上眼睛等待,等待睡意來臨,或幻象來臨,看哪個先來。

來的是喃喃細語。

他豎耳聆聽。他們在低語些什麽?他們在計劃什麽?他們用密語交談。他坐了起來,把頭靠在墻上,後腦感覺到魔鬼之星的刻痕。

他看了看表。陽光不久就會從窗外照進來。

他站了起來,踏進走廊,在夾克裏找尋煙盒,摸出他的最後一根煙。他撕去煙頭,點燃香煙,坐在客廳裏的安樂椅上,等待早晨來臨。

月光照進屋裏。

他想起湯姆那看人永恒的眼神,想起那次在警署餐廳外的屋頂露台上,他跟湯姆談過之後,去奧斯陸老街找了一個人。那人很容易找,因為他保留了他的小名,而且依然在家裏的小店工作。

“湯姆·布隆?”瓷磚櫃台裏的男人用油膩膩的手掠了掠頭發。“對,我還記得他,可憐的家夥,在家裏一天到晚被他爸爸打。他爸爸是個失業的泥水匠,又愛喝酒。朋友?我不是湯姆·布隆的朋友。對,我是叫索羅,沒錯。歐洲火車旅遊?”男人大笑。

“我乘火車最遠只去過奧斯陸南部的海邊。我想湯姆·布隆應該沒什麽朋友。我記得他是個乖孩子,會扶老太太過馬路之類的,有點像童子軍。不過他是個奇怪的家夥。他父親死得有點詭異,出了非常奇怪的意外。”

哈利用無名指拂過光滑的桌面,感覺細小顆粒戳著他的皮膚,他知道這些顆粒是從那把鑿刀上脫落的黃色粉末。答錄機的小紅燈閃爍著。可能是記者。媒體攻勢會從今天早上開始。他把指尖搭上舌頭。嘗起來苦苦的。是灰泥的味道。他記得這些灰泥是威廉在四〇六室房門上方雕刻魔鬼之星時留下的。哈利咂了咂嘴。這個泥水匠一定用了很奇怪的灰泥配方,因為裏面還有另一種味道。甜甜的。不對,有金屬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