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4/5頁)

“我拿那筆錢幹嗎用?”

“你拿去就是了,”現在她朝我嚷了起來,“就這麽回事兒。拿上它走人。走得遠遠的,遠遠的。”

“我覺得你需要一個好律師。”

“你這話簡直是自相矛盾,”她嘲笑道,“如果他是一個好人,他就不會去當律師。”

“沒錯。從這幾句話裏可以聽出來,你曾經有過一些痛苦的經歷。早晚我會查出真相,要麽是從你身上,要麽是通過其他的一些途徑。但我現在對你還是很認真的。你遇上麻煩了。不管米切爾出了什麽事,實際上,你已經惹上夠多麻煩了,必須去找律師證明自己的清白。你換過名字,因此你有苦衷;米切爾找你敲竹杠,因此他有動機;一幫華盛頓的事務所律師正在搜尋你,因此他們有目的。而他們的委托人也有理由委托他們去搜尋你的下落。”

我打住話頭,在剛剛開始變暗的暮色中緊盯著她,想盡可能看清她的表情。山下,大海開始轉成寶石般的天藍色,不知為何,它卻未能讓我聯想起弗米利耶小姐的雙眸。一群南飛的海鷗排成還算緊湊的隊伍,卻不是北島熟悉的那種緊密規整的戰機隊形。從洛杉磯飛來的夜間航班越過海岸下降,可以看見左右兩舷的燈光,機身下的警示燈閃閃發亮,它忽而轉向海面飛去,又繞了一個慵懶的圓弧,這才降落在林德伯格機場[6]內。

“原來你只是一個壞律師的托兒啊,”她咬牙切齒地說,又從我的煙盒裏抓起一支煙。

“我倒覺得他不是個很壞的人。他只是對工作過於盡心罷了。但那不是重點。你對他只要貼點小錢就行。重點在於某種叫作‘拒絕泄漏內情權’的東西。一個有執照的偵探並沒有這種權利。而對一個律師而言,只要他是在維護聘請自己的委托人的利益,他就會擁有這份特權。如果這個律師雇用一名偵探工作以確保那些利益,那麽這名偵探也會享有那種特權。這是他能得到那種特權的唯一途徑。”

“你很清楚你能用那特權幹什麽,”她說,“特別是雇你監視我的人正好是個律師。”

我從她手裏拿過香煙,呼呼地抽了兩口,又還回去。

“沒關系,貝蒂。我對你已經沒有用了。忘記我曾試著幫助你吧。”

“說得好聽,但那只是因為你想從我身上多撈幾筆。你跟他們沒什麽兩樣。我也不想要你這該死的煙。”她把煙扔出窗外,“帶我回旅館去。”

我鉆出汽車,朝煙頭跺了幾腳。“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山區,不能這樣扔煙頭,”我告訴她,“即使現在不是幹燥的季節。”我鉆回車裏,扭動車鑰匙,摁下發動機的點火按鈕。我倒車轉彎,重新駛上那條彎路,開向那個岔路口。在白色實線轉向的上坡處,停著一輛小汽車。車裏燈光全無。它有可能是空的。

我猛打方向盤,掉轉車頭朝我開來的原路行駛,同時輕快地打開奧茲車前部的遠光燈。在我轉向時,兩道光束掃過那輛車。一頂帽子趕緊遮在一張臉上,但動作不夠快,未能掩住堪薩斯市的羅斯·戈布爾先生的那副眼鏡、那張肥厚寬大的臉龐和那對突出的招風耳。

燈光掃過那輛車後,我沿著一條漫長的坡道向山下行駛,轉了好幾個平緩的彎彎。我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裏,但我心裏清楚,附近所有的道路或早或晚都會到達海邊。山腳下有一個丁字形的三岔路口。我轉向右邊,駛過幾條狹窄的街道,然後開上了那條林蔭大道,再向右轉一次。現在我正開往埃斯梅拉達的主城區。

她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直到我抵達酒店時才重新開口。我剛把汽車停穩,她就飛快地跳出了車外。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拿錢。”

“我們被人跟蹤了。”我說。

“什麽?——”她頓時僵住了,頭微微偏向一側。

“小汽車。你沒注意到他,除非你看見了我在山頂轉彎時用車燈掃過他。”

“他是誰?”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

“我怎麽知道?他肯定從這裏就開始跟蹤我們了,所以他還會回到這兒來。莫非他是個警察?”

她回了我一眼,紋絲未動,仿佛僵住了一般。她緩緩地邁出一步,隨即朝我猛沖過來,好像要伸手抓撓我的臉頰。她緊緊地抓住我的雙臂,試圖搖動我的身軀。她的呼吸聲像哨音一樣尖厲。

“帶我離開這兒。帶我離開這兒吧,看在上帝的分上。去哪兒都行。把我藏起來。給我一點太平日子吧。去一個沒有人能跟蹤我、糾纏我、威脅我的地方。他發誓會對我這麽做。他會追著我一直追到大地盡頭,到太平洋最偏僻的島嶼——”

“到最高聳山巒的巔峰,到最孤獨荒漠的深處,”我說,“某個人肯定在念一本老掉牙的舊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