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 三

“噢噢,原來是這麽回事。”藥研堀老隱士一白翁搔著剃得短短的白發說道,“這名叫二恨坊之火的怪火,應是真的存在。”老人蜷著背,和藹地點頭說道。

這日,眾人齊聚老隱士位於九十九庵內的一棟小屋。

一如往常,完全聊不出頭緒的與次郎一行人,再度前來造訪這位學識淵博、過著清心寡欲的隱居生活的老人。深諳古今東西奇聞怪談的一白翁,如今雖已是個身材矮小的和藹老人,但昔日似乎也曾為搜集諸藩的奇聞異事雲遊四海。

“老隱士。”劍之進探出身子問道,“如此說來,難道您曾親眼見過這二恨坊之火?”

老人開懷地笑著回道:“老夫的確是一把歲數了,但如此久遠的事還真沒見過。延寶要比元祿距今更久,若老夫曾見過,如今豈不是已有兩百歲了?”

的確有理。只是不管是五十年前還是兩百年前,對與次郎而言似乎同樣久遠。因此,與次郎才會有這種錯覺,曾親眼見過五十年前的事的一白翁,應該也曾見過兩百年前的事。老人雖見多識廣,但許多事也僅止於有所聽聞,並不代表曾親眼見過或親耳聽過。

“關於此怪火,除了各位讀到的幾冊書以外亦有記述。例如山岡元恕編纂的《古今百物語評判》中便有記載。該書付梓時間為貞享年間,應是晚於《宿直草》,早於《本朝故事因緣集》。書名雖稱百物語,體裁卻並非搜集普通怪談加以編纂,而是記述編者之父,即一名叫山岡元鄰的學者召集門生,講述古今怪事,再逐一加以評論的過程。”

“加以評論?”

“是的,此則純屬捏造,此則純屬誑騙,此則乃基於某種緣由……一如各位常舉行的怪談議論。不過,本書畢竟撰於往昔,在此文明開化之時讀來,部分評論已顯得頗為粗雜,但仍有部分評論頗有見地,令人對著者之慧眼贊嘆不已。可惜本書並非戲作,讀來少了那麽點趣味便是了。”

“亦即本書對怪談持否定態度?”正馬問道。

“並非全盤否定。”老人回答,“元鄰並未頑固否定一切,只表示世上絕無無中生有之事,謊言即為謊言,誤判即為誤判。遇有不純然為虛構者,便試圖闡明此類不可解之現象乃因何而起,可謂極為理性。可惜著者為一儒學家,因此文中不時有八股說教之處,實屬遺憾。”

哇哈哈,即便是兩百年前的儒學家,都要比你明理呢,正馬朝惣兵衛笑道。

“那麽,該書中記述的是什麽樣的內容?”與次郎問。

“大抵與《宿直草》大同小異。”老人回答,“舟幽靈的章節內,曾提及丹波的姥之火與津國的仁光坊。”

聽來果然還是被否定了呢,惣兵衛洋洋得意地說道:“著者若是儒學家,哪可能相信世上真有此等愚蠢至極的怪事。”

“不不。”老人揮了揮瘦如枯枝的手說道,“元鄰並未否定怪火存在,僅認為水上若起怪火,亦不值得大驚小怪。”

這可就令人費解了,惣兵衛納悶地說道。

“何處令人費解?”

“當然令人費解了。堂堂一位儒學家,為何要談鬼論神?”

“此人並未談鬼論神。若不諳世間原理,便指其為不可解之妖物,即為談鬼論神。但若能成功解釋某事乃因某種原理而起,便不再是談鬼論神了。元鄰將起於汪洋之上的火推論為水中陰火。一如高山頂峰能有水,水中亦能有火。凡曾有多人喪生、遺下強烈執著怨念之處,均可能出現此類怪火,並舉姥之火、仁光坊之火為例。即便於唐書中,亦不乏此類遺恨之火的記述。”

“水中陰火?”

沒錯,老人頷首說道:“元鄰的主張,乃盈天地間皆有陰陽五行之理。例如其他章節中曾提及的釣瓶墜火,便可用木生火來解釋。凡樹木均散發狀似火球的精氣,白晝因陽光照射而不可見,入夜後便可於樹下暗處見之。如此而已。”

“樹木真有精氣?”正馬驚呼道。老人以安撫的語氣回答:“其意應為,所謂精氣,絕非不可思議之妖物,不過是眾生生息之證據。”

“不過,”正馬驚訝地說道,“倘若樹木起火符合自然原理,為何並非每株樹下均可見此火?”

老人再度開懷笑道:“有理有理。不過元鄰亦雲,陰陽之變與五行相生,均與四季推移相似。此火不見於幼木,一如春去夏來、秋去冬來,乃初始之氣尚未盈滿,無可產生後續之氣使然。初生小樹雖也符合木生火的道理,但因木氣未滿使得火氣難生。此種解釋,的確有些許牽強之嫌。”

聞言,正馬與惣兵衛大笑不已,而與次郎似乎視此解釋為理所當然。

“元鄰進一步推論,世間之火可分為三類。星精飛火、龍火、雷火為天火;燃木擊石所生之火為地火;心火或生命之火則為人火。此三類火,又可分為陰火與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