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傷蛇 四

這天,一白翁的神態稍稍異於往常。

雖然如此,其他三人似乎沒察覺出什麽異狀,或許僅有與次郎如此覺得。

似乎有那麽點心神不寧。

與次郎如此感覺。即便如此,老人並不顯得焦慮。神態依舊翩翩颯爽又泰然自若,說起話來依然語氣玄妙又趣味盎然。若硬要說老人有哪兒與往日不同,與次郎認為或許是眼神添了幾許光輝吧。

一行人再度來到藥研堀,造訪這棟位於九十九庵庭院內的小屋。

這兒是與次郎一行四人最喜歡的地方。開敞的拉門外,可以望見一片艷藍的繡球花,小夜可能就在那叢繡球花的葉蔭下。

這位姑娘負責照料老人起居,幹起活來十分勤快,方才還在為繡球花澆水。

老隱士覺得如何?惣兵衛問道。“原本我們也以為是一派胡言。但越聽越感到離奇,看來劍之進懷疑其中有怪,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

“懷疑其中有怪?”一白翁搔了搔剃得極短的白發問道,“難不成各位推測,可能是村裏的某個人殺害了伊之助?”

不,劍之進率先否定。“此三人並未親赴現場。僅有本官曾前往該地,也曾面會村人及粂七、正五郎父子。坦白說,當時在下的感想是……”

是何感想?老人面帶微笑地問道。

“噢,就是這些人絕非殺人兇手。個個態度和藹恭謙,悉數是善良百姓。”

“豈可以第一印象論斷?”正馬說道,“你這根本是先入為主。或許你要嫌我嘮叨,但你畢竟是個巡查,而不是同心。近代的犯罪調查,絕不可以義理人情為之。首先,必須找到證據。只有找出一連串證據,方能還原真相,依法量刑。”

“不過,法理不也是以正義為依歸?”老人說道,“老夫毋寧期望支持正義者並非權力,而是人情。”

“此言當然有理,但老隱士……”

“警察既為執法者,老夫也期望巡查大人多為深諳人情之仁者。就此點而言,矢作先生不失為一位好巡查。想必矢作先生認為村眾中並無兇手,應是憑直覺所下的判斷吧?”

“與其說是直覺,或許誠如正馬所言,憑的是第一眼印象。”

憑印象也無任何不妥,一白翁笑道。“俗話說人性本惡,但世間也並非如此兇險。雖說人心險惡,世上其實也有不少善人吧?”

“不過,老隱士,“惣兵衛探出身子問道,“那麽,難道真是蛇……”

蛇怨念極深。老人打斷了相貌粗魯、一臉胡須的惣兵衛說道。

“怨念極深?”

“是的。或許各位認為這等畜生理應無念,這種說法不過是個迷信。但不分古今東西,從遠古時期,蛇便廣為人類膜拜。理由則形形色色。”

諸如,蛇會蛻皮,老人說道。

“噢,的確會蛻皮,但這有何稀奇?”

“有一種神仙,名叫屍解仙。”

“噢?”

“據傳此仙可蛻去舊軀重生。”

“重生?”與次郎問道,就著跪姿往前挪了幾步。

“是的。這也算是長生不老吧。依老夫之見,這傳說或許是自蛻皮衍生而來。部分爬蟲可拋棄衰老軀殼汰換軀體,此習性雖非重生,但在古人眼裏等同於新生,也可能因此認為借由反復汰換軀體,可保永生不死。亦即對古人而言,蛇是能死而復生的不死之身。”

“原來如此。不過……” 

“這老夫也了解,”老人打斷正馬的話說道,“故此,與蛇相關的傳說可謂多不勝數。蛇以蟲、鼠、鳥等嗜食谷物的害蟲為食,屬有益動物。或許是為了勸人切勿殺蛇,因而杜撰出某些傳說。”

“噢,的確有理。”正馬恍然大悟地說道。

“即便勸人見蛇勿殺,但其形貌畢竟令人望而生畏,多數人見之,應會感覺不快。”

的確,應該沒幾個人喜歡蛇。

“難怪俗話說厭之如蛇蠍,婦孺對蛇尤其厭惡。”

況且,蛇還帶毒。老人繼續說道。“不過看似兇惡,蛇其實生性溫順。除捕食之外,並不好攻擊。除非是人主動襲之,噢,或許也可能是不經意踩著或踢著,否則蛇並不會主動咬人。但多數人見蛇扭身爬出,通常會被嚇得驚慌失措,在這種情況下,人便有可能遭襲。”

有理有理,這下輪到惣兵衛恍然大悟了。“畜生就是這麽一回事。姑且不論狼或熊等習於擄人吞食的猛獸,即便是生性再猙獰的畜生,也不喜做無謂攻擊或殺生。”

“沒錯沒錯。”老人一臉笑意地頷首說道,“總而言之,要取蛇性命並非易事。不僅生命力強,還生性執拗、怨念極深,再加上冬眠與脫皮等習性,賦予人不老不死的印象。若是個生性執拗的不死之身,便代表其世世代代均可尋仇。因此,才有了招惹蛇可能禍殃末代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