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男 七

三日後,笹村與次郎獨自前來造訪一白翁,即山岡百介。數日來,百介頗為煩心,對是否面見這突如其來的訪客,似乎也稍有躊躇。

百介叫住前來通報的小夜,吐露了自己的困擾。小夜聞言,眯起一對細長鳳眼笑道:“百介老爺還在苦惱嗎?”

“苦惱?老夫可沒有……”

“那詐術師果真厲害。”小夜說道,“該怎麽說呢。奴家不過是好奇,值此明治治世,倘若又市先生依然安在,碰上野方這樁案子,不知將如何處置?”

絕不傷及無辜,以慰藉止人之悲,以平靜鎮人之怒,雖顧彼必將失此,顧此又將失彼,雙方不可兼顧乃世間常情,但這詐術師總能求個此彼兩全。

遇上此事,又市將羅織什麽樣的謊?將布置什麽樣的局?又將如何收拾局面?

一個是為人劫擄、遭淫成孕並因此喪失心智的姑娘,一個是毫不知情、滿心期待與愛女重逢的老父,一個是不惜殺人以營救心儀對象並助其產子育兒的漂泊浪民。既要服膺天道倫常,亦要促成眾人和解。又市若奉托處理此事,不知將做何安排?

百介絞盡腦汁,也得不到一個答案。

“老夫既未苦惱,亦無心仿效那詐術師布什麽局,不過是再次憶起又市先生罷了。”

“換成又市先生,想必也將如此處置吧?畢竟時代不同了。”小夜嫣然笑道。

面對這教人看不出年紀的姑娘,百介不由得別過頭去。

小夜的笑容,正是如此教人難以招架。

“時代……不同了?”

“百介先生想必也清楚,妖怪乃依附鄉土、時代而生。只消換個場所與時世,便毫無用武之地。禦行又市既是個馭妖之人,值此時世,想必也將以相應之道處置。”小夜說道。

如此說來,山男又該作何解釋?

“與次郎先生想必是來征詢些意見的。老爺若是一臉愁容,可就有失體面了。奴家這就請先生進來。”小夜語調快活地說道,接著便步出了小屋。

緊接著,一臉無精打采的笹村與次郎便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只見其神情要比百介更為苦悶,仿佛進門前曾碰了什麽釘子。

“首先,有件事得先向老隱士報告。”與次郎彬彬有禮地低頭致意,接著便開口說道,“數日前,吾等曾就山男一案前來叨擾。幸有一等巡查矢作劍之進的英斷,該案已獲得完滿解決。”

“業已……完滿解決?”

“是的,大致上堪稱完滿。”

究竟是如何結案的?百介興味津津地洗耳聆聽。

“首先,為避免村民知情,劍之進秘密地調查了死者山野金六的背景。”

“噢。”

“曾留洋的正馬一向堅稱,任何推論均需確切佐證,實際上確是如此。畢竟巡查之職務並非捕人,而是搜查。倒是據說東京警視廳將於年內撤廢,由內務省新設的警視局取而代之。故此,往後辦案須采更為進步的近代化方針……”

“原來是這樣。”聞言,百介由衷佩服,“不過,即便這推論的確不假,事發至今畢竟已過了三年,不知是否仍有證據殘存?”

“人能移動,但物可不能。少了主人之屋宇或器物,不管經過多少歲月,仍將殘留原處。經過一番搜查,劍之進終於找到了疑似曾監禁阿稻的小屋。”

“竟然找到了這種東西?”

“距野方村約半裏的林中有一空屋。說是空屋,其實是棟破舊傾頹的老屋子。有人證明,昔日金六曾於屋內聚集周遭之乞食博奕。入屋後,見其內有草席、繩子以及襤褸被褥。此外,亦發現疑似阿稻出外汲水時所用的桶子和為阿稻小姐所有的發梳。”

“發梳?”

“事後向茂助先生出示發梳,證明其確為阿稻失蹤時插於發上之物。此發梳乃阿稻的祖母,即茂助先生之母的遺物,故絕無可能認錯。此外……”

“還有其他證物?”百介問道。

“是的。上述證據頂多能證明阿稻曾於該處遭人監禁,還不夠充分。”

有理。光憑這些,尚不足以證明金六確曾涉案。

“因此,劍之進又自野方行至高尾,一路細心搜證。雖聽得些許消息,但皆非決定性證詞。不過行至高尾山麓時,終於獲得了不動如山的鐵證。”

“敢問這鐵證是……”

“即於高尾山麓某不顯眼處的一座炭窯覓得證人一名。該制炭夫清楚記得,當天天色未明,金六曾領著一名模樣怪異的姑娘前來。金六似乎不識這名制炭夫,但制炭夫曾旅居野方,對金六的背景頗為熟悉。金六謊稱自己來自江戶,今女伴身體欠安,望能暫時寄宿一陣。”

“這……”

“制炭者見其中似有蹊蹺,便回絕了金六的要求。據說當時那姑娘的眼神怎麽看都甚為古怪。果然如老隱士推測,阿稻已完全喪失心智。不僅無法言語,連動也不大動。大概正因如此,金六才起了將之她委托由陌生人照料的傻念頭。遭拒後,金六便朝深山而去。這座炭窯與金六遺體發現處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