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神 九

話及至此,突然有陣風自眾人背後吹入房內。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碰撞聲,國枝慧嶽突然站起身,高聲嘶吼。他推倒了身旁的屏風,再度嘶吼起來,並轉身大步向前踢倒青色燈籠,緊接著又朝百介的方向跑來。

這就成了,百介心想。想必慧嶽,不,喜左衛門業已失去理智。

聽見百介所述竟是自己的罪行,豈可能放過對這秘密知之甚詳,並於眾人面前加以暴露的百介?若是在普通狀況下,或許仍能裝傻賴賬,但如今身處言語化為實像的百物語會場,況且適逢可能將故事化為現實的百物語的最後一則。

這下子,慧嶽將殺了百介。若百介死於慧嶽之手……

這就成了。

如此一來,慧嶽必將遭逮捕,畢竟此時有內務省警視局的巡查在場。而與會的知名藝人、畫家及華族若是目睹有人遇害,也絕無可能放任不管。

這就是百介的復仇。一場稱不上高明的局,一則僅為激怒對方而羅織的拙劣故事。自己已是個枯瘦老頭,只消一擊,便注定命喪黃泉。

百介合上雙眼,憶起自己見識的首出又市的局,也是場百物語。如此結局,是否能為阿藺、阿銀報一箭之仇?是否能撫平小夜的忿恨?

熟料,這一擊竟遲遲沒有降臨。百介睜開雙眼,望見大廳正中央有團黑影不住蠕動,同時還發出陣陣號泣:我錯了,饒了我。

突然間,眼前被映照得一片雪白。回過頭來,只見倉田正馬手持蠟燭為自己照明。

百介眯起雙眼重新轉頭,只見國枝慧嶽已蹲在被踢毀的燈籠散落一地的大廳中央,脖子被澀谷惣兵衛牢牢掐著,而矢作劍之進也佇立一旁,望向他雙手緊抱的腦袋。

“慧嶽法師方才所說,可是實言?”

“饒了我,饒了我。確、確是實言。那老頭所述也是句句實言。”

劍之進一臉困擾地說道:“若是如此,在下必須將法師繩之以法。”

“綁、綁吧。要、要綁就快。我早已痛苦難當。若、若要承受如此折磨,還不如將我捉拿正法。拜、拜托大人為我定、定罪,好讓我贖罪吧。”國枝慧嶽緊抓著妖怪巡查的衣擺號泣道。

這是怎麽回事?活像是被狐狸唬了,完全弄不清情況到底如何。百介賞了自己一個巴掌。完全料想不到這場理應玉石俱焚的局竟能順利奏效。

不消說,百介這招乃是依又市的伎倆設下的陷阱,但事前僅能趕鴨子上架地倉促籌劃,毫無可能如又市般布出精致的局。雖說驚天動地,但充其量不過是將經緯據實敘述,試圖借此激怒對手自暴其罪罷了。

原本百介已作好在挑撥、激怒對方後旋即犧牲自我的準備,孰料竟逼得兇手驚懼惶恐、號啕大哭,還主動將一切全盤托出。難道有人在同時設了另一個局?

百介睜大雙眼,環視房內。只見以圓朝為首的眾人個個驚訝不已,由良公篤似乎也是一臉困惑。至於公房卿……

由良公房卿的神色,竟與其他人截然不同。只見他一臉鎮靜,兩眼茫然地望向百介身後,也就是拉門另一側。百介回過頭,望見笹村與次郎正站在敞開的拉門外。

就在此時,百介聽見微微一記鈴響,接下來——禦行奉為。

沒錯。當時,山岡百介的確聽見了又市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