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防大蟆 (第2/21頁)

的確有理。“小的無意冒犯,不過在敵人面前臨陣脫逃——對武家而言難道不是卑怯之舉?”

哪裏卑怯了?山崎回答:“確保退路可是兵法之基本呢。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可不是什麽卑怯之舉,不過是慧眼明判,回避沖突,實為上策。將棋中,就數毫不耍花招的布陣最強,愈耍花招,就愈是破綻百出。”

“對敵方而言,不也是如此?”

“哦?難以相信你竟如此正直呀。”

“小的——正直?”

“難道不正直?敵我這種字眼,可是愚昧的武士才會掛嘴上的。或許你要嫌嘮叨,在下還是得重申,搏鬥絕對是蠢勾當。同敵鬥,同己鬥,同世間鬥,都不過是無謂之舉。總而言之,欲以勝敗論斷,就得像個傻子般,將世間一切簡單看待才成。你說是不是?”

一點也沒錯。世間一切,豈是非黑即白?

“總之,世間一切可不似賭局,可以擲骰子決定。硬是要以勝敗論斷一切,豈不愚蠢?只有傻子才會以勝敗判優劣,是不是?”

“是這樣。”又市對此毫無異議,“但,為何說我正直?”

“以勝敗論斷一切的傻子,是幹不了你們這行的。若是如此,哪還需要分什麽敵我?既然是做生意,該分的是盈虧才是。不論是委托人,抑或是設局對象,均應奉為客官。然而,你卻用了敵方這稱呼,這不是正直是什麽?”

原來如此。此言的確有理。

損料屋沒有敵人,僅有客人。損料屋做的是租賃生意。

既然是租賃而非販賣,東西用完當然要請客人返還。返還時,器物可能會有些許損耗或臟汙。即使看起來完好,多少還是會帶點損傷。造成損傷的客人,便得支付相應的費用。損料屋幹的,就是這樣的生意。收取的並非租金,而是損料。

損料屋通常從事的主要是租賃被褥的生意。但閻魔屋不僅租賃被褥,日常雜貨、湯碗、餐盤、木工工具乃至嬰孩的繈褓,都可在這裏借到。不,出租的不僅是器物,閻魔屋就連人、主意、幫手都能租借。而且,就連不便張揚的東西也能租賃。

損失大小有別,或可定悲歡,或可判生死。凡是存在於世間之各種損失,均能以相應的費用代為承擔——這是閻魔屋不為人知的一面。傷害愈多,損失便愈大,此乃世間鐵則。收取與傷害相應的費用,代客人彌補損失,便是閻魔屋暗地裏從事的交易。

客人支付與自己損失相應的費用,閻魔屋再依收受金額代為扛下損失,即為此類交易之鐵則。實際執行這些差事的,便是又市一行人。

又市是一個離鄉背井、曾橫行京都一帶從事不法勾當的小股潛,是用接近詐術的舌燦蓮花之技惑人的不法之徒。因同夥出了紕漏而被迫遠離關西,最終於去年落腳江戶。

初秋一場騷動,成為又市受雇於閻魔屋的契機,至今已約三月。

其間,又市辦了四樁差事。他整垮了一家貪得無厭的當鋪;自一名以詐賭大發橫財的武士奴仆手中賺回了五十兩;以美人計將一色欲熏心的花和尚送進了大牢,順道自其廟中取出主佛,融成生鐵變賣;最後,還助遭騙賣身的娼妓逃離火坑。

每樁差事均是以三寸不爛之舌所行的詐騙勾當,亦均有又市於京都結識、靠販賣吉祥貨維生的林藏相助。樁樁均用上了明顯取巧的騙術,扯謊、恐嚇乃至詐財,可謂招招派上用場。

不過,又市的原則是絕不觸法。雖為完成目的不惜用盡各種手段,但他既不偷取,亦不害命,甚至未曾動過粗。

那當鋪的店東與詐賭奴仆,均是令人忍不住要痛揍五六拳——不,就連這也無法泄憤——的可憎惡棍,又市卻沒傷他們一根汗毛。

若是出了手,設的局便形同失敗。由此看來,又市似是認為,唯有耐著性子巧妙布局,以讓這些惡棍嘗到較毆打沉重數倍乃至數十倍的打擊,方為上策。

事實上,或許山崎所言不假,這不過是因又市手無縛雞之力,而不得不如此行事。

話畢,山崎以一對碌碌轉的眼睛望向又市,接著說:“說你正直,正是為此。”

“抱歉,小的依然無法理解大爺口中的正直是什麽意思。畢竟小的有生以來,從未幹過任何值得誇獎的事。”

不不,山崎搖著手說道:“骨子裏,你其實滿心怒氣。對受害者甚是同情,視加害者為十惡不赦,並為此憤恨難平。我說的對不對?”

“的確如此。”

“你瞧。你對自己的行為分明有充分理解,卻仍試著以善惡論斷一切。雖然違背社稷人倫,卻仍試圖循正道度日。這若不是正直,又是什麽?”

“以善惡論斷一切?”

“沒錯。”

“小的可沒這麽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