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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事情我不太願意回想,而且不知為何,很多事已想不起來。大概是經歷了太多的變故,我那不中用的腦袋已經不勝負荷了吧!

我能清晰回憶起來的,是沒過多久,姐姐就變得判若兩人。

打耳光事件過去幾個月後,姐姐因為和朋友一起在超市偷竊,受到收容教育處分。想起姐姐一向的表現,真不敢相信她會犯這樣的錯誤。不知是一時的鬼迷心竅,還是她對母親選擇了我耿耿於懷,因而自暴自棄。

在某種意義上,姐姐後來的變化也完全可以理解。

交上了品行不端的朋友後,她的打扮比以前更花哨,性格也愈發張揚,從初中起就常晚上出去玩樂,甚至在外過夜。到了初中畢業那年,她勉強升上高中,可是一年不到就退學,隨即離家出走。

那以後我有將近一年沒見過姐姐,我不知道那段時間她人在哪裏,又是怎樣生活的。姐姐一直絕口不提,我也沒有勇氣問她,所以至今也不知道詳情。不過一個少女會如何墮落,我大概也可以猜到。

許久以後我們再見面,是在一個陌生城市的警署會見室裏。姐姐和當時交往的男人合夥盜竊車內財物,結果很快被抓。

因為姐姐是未成年人,在矯正機構待了幾個月後,她最終回了家。我不清楚詳細情況,不過她好像被要求在父母身邊生活到成年。

我以為姐姐不消多久就會再度離家出走,但出乎我的意料,姐姐此後一直和我們共同生活。我十七歲時,因為父親工作調動,舉家從世田谷搬到埼玉縣偏僻的鄉村,當時姐姐已經成年,但她依然跟了來。

話雖如此,姐姐並沒有檢點言行,時不時就會惹出亂子,讓家人煩惱不已。同時,她也緊閉心扉。搬到新居後,她有了自己的房間,大多數時候都窩在屋裏,偶爾出來一次也總是一臉不高興地抱怨個不停。我實在搞不懂,姐姐為什麽要繼續和家人一起生活。

這期間,我當然也有變化。我看到幽冥之物的能力更加強大,不僅如此,我還可以和他們溝通。

不過幽靈大多靜默無語。他們不會沒完沒了地怨天尤人,也不會滔滔不絕地述說自己的事,只是靜靜地待在那裏。

但他們似乎聽得懂我的話,只要我呵斥一聲:“走開!”就會不情不願地離去。偶爾也有幽靈沒反應,這時只要稍稍加強語氣,多數都會離開。雖然往往過陣子又回來,但只消到時再說一次就行了。

自從有了這種能力,我趕走了好幾個幽靈。糾纏母親的MITSUKO也不例外。

前面我也提過,MITSUKO屢次在母親身邊出現。

每次一發現她的蹤影,我就厲聲叫她走開。她可能對母親懷恨頗深,總是遲遲不動,但只要連續用呵斥的口氣命令她,終究也會離去。雖然過段時間又回來,總比一直賴著不走好多了。

我不明白幽靈為什麽會聽我的話。硬要說理由的話,大概是他們受不了活著的人擁有的生命力吧!強硬的語氣裏蘊含著豐沛的生命力,讓他們招架不住。

自從我掌握了這門技巧,母親就安詳得如同換了一個人。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害怕MITSUKO,每天生活得很平靜,有時甚至一天都躺在床上,過得悠閑自在。

照這樣下去,我可以徹底拯救母親。回想起來,從第一次看到MITSUKO佇立在家門前,不知不覺已過去了十五年的歲月,如此漫長的戰鬥也終有結束的一天。然而就在我這樣思量的時候,母親卻離奇死亡了。

當時我已二十三歲。

或許是擁有看到幽靈能力的代價,我變得體弱多病,反復住院又出院。我花了比別人多得多的時間才念完高中,也沒有考上大學。不過當時我的病情已勉強穩定,通過函授在學習平面設計。我本來就熱愛畫畫和繪圖,所以主動尋找講習班聽課,打算著等母親擺脫了MITSUKO的陰影後,將來從事設計相關的工作。

“媽媽已經去世了,你也可以做你喜歡的事了。”

母親簡樸的葬禮過後,姐姐對我說。她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也許我不該這麽說,不過在某種意義上,你是把人生奉獻給了媽媽。我想媽媽也會感謝你的。”

聽到她安慰的口氣,我的直覺是——母親果然不是自殺,是被姐姐殺死的。

母親死在一個春天的深夜。

我十七歲時搬去的新家是棟二層樓房,比在世田谷時寬敞得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房間。我和姐姐的房間都在二樓,父母的臥室在一樓的角落。不過當時父母之間的關系已降到冰點,父親常年睡在其他房間。原本他就以工作為由很少回家(我猜多半是在外面有了女人),那天夜裏也因為出差不在家。

我和平常一樣十一點半上床,可是翻來覆去,說什麽也睡不著。終於有了睡意時,我聽到樓下母親在和誰說話。聲音很遙遠,但的確是母親在說話,不時還發出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