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的使者(第2/4頁)

顧客對於賓館員工幾乎是毫不防備的。對於他們來說,員工就是這賓館服務機能中的一個零件,並非是人。充其量不過是個擁有人類外形的服務零件。因此,他們常常會光著身子裹一條浴巾就站在服務生面前,也會當著服務員毫不掩飾地談論秘密事務或是那些隱私。

賓館員工對於在這裏看到、聽到、知道的一切,都必須貫徹“不看、不聽、不說”的原則。桐生的工作單位——新宿大都會賓館是東京都中心湧現的超高層賓館之一。說是工作單位,桐生並不是正式員工。他只是個臨時的合同工,應聘時,還隱瞞了以往的經歷。選擇這樣一個各色人等匯聚的地方工作,的確可能碰上了解他過去的人,可警衛不像前台、客房服務這些崗位,很少有同客人直接接觸的機會。

而且,那些知道他過去的人即便到了這裏,也沒人能想到桐生會在這裏做警衛。身上的警衛制服成了他的掩護。只有一次,晚上巡邏時,他在電梯廳裏和一個以往的同行擦身而過,可對方並沒發現他。

桐生離開家人,抹掉過去,斷絕了以往的一切關系,搖身成了一個賓館警衛。這並不是告別過去,開始新的人生:他已經失去了生存的動力,可又死不了,就這樣苟且著。當一個賓館警衛,過一天算一天吧。

四十五歲,雖然絕對說不上年輕,可作為一個男人還有足夠的精力,但要說“苟且余生”卻也太早了。夜班結束,自己所去的地方,沒有人在等他。打開公寓房門,撲鼻而來的是凝固在混濁空氣中的獨身氣息。那是由自己的體臭為中心構成的氣味,那是一種荒涼冷清的氣味。

昨晚上班前脫下的睡衣還是那樣隨意躺在地上。水槽裏堆滿沒洗的餐具,垃圾筒已經滿了。被褥從來就是那個樣子,保持著桐生爬出來時的形狀。枕邊,臟兮兮的煙灰缸、啤酒罐、雜志、報紙、台燈、茶壺、紙巾之類散亂成一個扇形。

如果打開壁櫥,裏面堆滿了臟衣服。實在不願洗衣服,就把買來的內衣穿到不能再穿,扔進壁櫥了事。萬一忘了買新的,沒得換了,就從壁櫥裏那堆臟內衣裏刨出一件相對幹凈些的穿上。當上警衛快五年了。若再這樣活下去,桐生覺得自己都快爛了。可他覺得這樣的生活和死亡都挺適合自己。

盡管冷清荒涼,比起以往的生活卻是安定的。他得到了向往已久的安定生活,同時,也失去了此外的一切。

即便獨占了幸福也毫無快樂可言。有了分享幸福的人,才能真正得到幸福。若無人分享,幸福也就不存在了。

有人分享時,拋棄了幸福,面對幸福時,再也無人分享。桐生體味著這莫大的諷刺。

然而,他發現,孤獨一人日漸腐朽的生活,若習慣了,卻也不壞。

桐生覺得自己似乎已在過去的日子裏耗盡了所有的燃料。改變身份後,從未得到補充。沒有激烈的燃燒,沒有值得分享的幸福更沒有分享的對象。可每一天,他都完成所有應該完成的工作。

賓館裏發生任何情況,不過是一件必須處理的工作,和自己的人生毫無瓜葛。任何事件一閃而過,多半是在賓館內部進行處理,寫進報告而已。

有時,那些在員工食堂一塊吃飯的年輕客房服務員和電梯小姐,會懷著一份好奇前來試探他。

“我總覺得桐生先生挺神秘的。您應該有太太吧。”電梯小姐中辻百合和他搭話,表情充滿著好奇。

“過去。”桐生回答。

“喲,那現在沒了?”

“分手了,不,跑了。”

“哎呀,那麽說您現在一個人?我來填補空白怎麽樣?”百合言語中帶著暗示。

“小孩子家和大人開什麽玩笑!”

“喲,我可是大人哦。”百合的語氣像是在抗議。

“百合,算了吧。我聽說呀,桐生先生對女人不感興趣。”一旁的客房服務員北垣瞳插話說。

不是對女人不感興趣,而是對人不感興趣。這話已到了桐生的嗓子眼,可還是被他忍住了。

對於年輕女性,並非不感興趣,然而面對她們,是需要能量的。如今的桐生已沒有這份能量。

單是和年輕女性在一起就很累,也許和她們交往,自己能獲得能量的補充,但他沒有向著地們邁出第一步的勇氣.

“不過,桐生先生真是個謎啊。像是挺神奇的。”瞳的眼神透著一絲媚艷。桐生明白這眼神的意思,若是過去的自己,是不會放過這機會的。

可他一旦回應了瞳的眼神,如今的安定就會被打破。桐生不願這樣。如果這份安定被打破,那種寧靜的腐爛就會停止。他寧願懷抱這種腐爛的根源,任其發展。這是一種平靜的受虐。

“桐生先生,您總不會幹了一輩子保安吧,以前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