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無涯孤獨

八月初,登山隊回國了。他們肯定帶回了真柄慎二的遺骨,但貴久子沒有去迎接。

他已經是逝去的人,象中井和影山一樣,在貴久子心中一閃而過,留下的只是無法埋葬的空虛。

在登山隊回國的當天,中井敏郞突然來找貴久子。午休時,貴久子坐在公司房頂蔭涼處的長椅上;癡呆呆地望著羽田方向的天空,等待著登山隊乘坐的飛機到達。正在這時,中井來到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問:

“我可以坐到這裏嗎?”

“請便。”

貴久子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弄得中井十分尷尬,無法再說什麽。從前每次見面時,他們總象是有說不完的話似的,只恨時間不夠。

“我可能要辭去公司的工作了。”過了一會兒,中井費勁地擠出這麽一句話。

“是嗎。”他辭不辭職同貴久子毫不相幹。

“還有,真是愧對你講這句話,我想和你再好下去,行嗎?”

貴久子毫不動情地掃了中井一眼。中井的神情是認真的,他的目光就象過去狂熱地愛著貴久子時一樣。

“我……,和你分離後,才真正體會到你對我是多麽寶貴。能不能讓我們重新開始呢?”

中井的話漸漸熱烈起來。

“我求求你!沒有你我活不了!”

趁著周圍沒人,中井把手放到了貴久子的膝上。他相信一句格言:“女人是不會忘記她初次相愛的男人的”。不論她當初多麽憎恨男人的不忠誠,但決不會忘記耳鬢廝磨,身體相挨的回憶。

中井的柔情蜜意中,隱隱露出一種絕對的自信,只要男人死乞自賴地纏住,一定可以破鏡重圓。他放到貴久子膝上的手並沒有被貴久子推開,越發增強了他的自信。

中井的手向貴久子的裙子下面滑去,就在這時,貴久子猛然站起身來。他的手失去了依托,笨拙地在空中亂抓了幾下。

“上田董事垮台了,你也夠可憐的。你知道現在猛拍他的馬屁是危險的。對不對,我不會再上你的當。”

“不,不是這樣,我是真心……。”

“算了。我不需要你的愛。”

這時,下午上班的鈴聲響了,貴久子把神色黯然的中井撇在房頂上,向樓梯走去。

前不久,由於工會追究了上田濫用公司資金的問題,他只好引咎辭職。

特權者的權勢看起來顯赫一時,不可一世,但其實它的基礎是建立在微妙的力量平衡之上。一旦這種平衡出了毛病,就會頃刻之間土崩瓦解。一直到前不久還是公司頭號人物、實力雄厚的上田董事及其手下的一幫人,現在處於樹倒猢猻散的窮途末路。

這般凋零之風自然刮到了中井頭上。本來預定秋天舉行結婚儀式,他馬上就可以取得上田的女婿的身份。現在他的美夢破滅了,終日灰溜溜的。

這時,他企圖恢復同貴久子的關系。以前他和貴久子的關系是秘密的。現在他要在公司裏公開這種關系,借此迷惑一下當權的反上田派的人。

當然,中井可能一直思戀著貴久子。上田董事的女兒如果沒有那一筆“陪嫁錢”,貴久子要勝過她千百倍。他就是懷著這種一箭雙雕的用心,企圖和貴久子破鏡重圓。

但貴久子完全識破了他的用心,把他一人撇在了屋頂上。好一會兒功夫,中井呆立不動,渾身無力,處於一種虛脫狀態。

他的頭頂上,是盛夏的天空。他的臉上卻是一種陰暗而絕望的神情,好象看到了一個利欲熏心,一心想出人頭地的小職員的末路。

三個星期後,貴久子出門旅行去了。她忽然想看看阿爾卑斯的山峰,懷著心靈深處的無限空虛,站在K嶽山麓下的山毛櫸和白樺林帶中。

她也想見到熊耳的麻臉。他有著男人的寬廣胸懷,能夠體貼地容納女人的一切悲哀和寂寞。

雖然夏季登山旺季已過,但登山遊客仍然很多,夜車已經客滿。因此,她乘坐了早上的慢車。

中央線的登山遊客極多,他們利用不多的假日,盡情地享受登山之樂。不過,早車上還是空蕩蕩的。

隔著車窗看到的山景,在韭埼、長坂附近最為壯觀。左面,從甲斐駒直到鳳凰三山,一座座金字塔形的巖峰以壓頂之勢聳立在眼前。一會兒,右面又出現了八嶽山的峰巒。

貴久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被影山和真柄所救時的情景。雖然只是幾年前的事情,卻好象已過了幾十年似的。在那些日子裏,每一天都是那樣的充實,令人無暇他顧。而現在回首往事,就象遙望翠綠的林海一樣,茫茫無際,虛無飄渺。

貴久子失神的眼睛看見了八嶽的主峰——赤嶽的尖峰。它的前面雖然還有幾座山,但與巍峨的主峰相比,不免相形見絀,從這裏望去,只能看出尖尖的輪廓和雲遮霧繞的青翠山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