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乏鬥志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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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名克彥早上醒來時,睡眼惺忪地看了一下枕邊的鬧鐘。已經是上午十點多。記得上床就寢時是淩晨一點,算起來也睡了九個多鐘頭。盡管如此,他還是意識模糊,睡意未消。

昨天晚上也並非沒有入睡,說起來應該是比平常睡得更深沉。可是,不知怎麽搞的?心身覺得非常疲累,腰杆都挺不直。

這個時候,人們都已經開始活動了。根據數年前的統計,上午九點的時候,已經有三千九百萬人開始工作,一千七百四十萬人正在上課,一千二百五十萬名家庭主婦正在做家事,統計有六千八百九十萬個日本人正在展開活動。自該統計資料公布至今,已過數年,何況現在已經超過上午十點,大部分日本人都已經急急忙忙地正在進行每天例行的工作。

對克彥來講,因為“工作到很晚”,所以早上起不來,這個借口是行不通的。上班族在淩晨一點上床就寢是司空見慣的事,他們不管前一天晚上多晚睡覺,第二天上午九點(其中也有人八點)就必須從坐落於郊區的家中,前往市內的公司上班,展開一天忙碌的工作。

這種一大早就去公司上班的生活,克彥覺得是他能力所不及的生活。但是,上班族每天早上都必須重復地進行這種奇跡式的生活。克彥在二十多年前,每天早上也過著他當時不認為是奇跡的奇跡式生活。

然而,現在要他返回過去的那種生活,實在是不容易辦得到。說得好聽一點,是因為現在比較傾向於夜生活,但其實是自己的意志消沉,身體變得遲鈍、不靈活:簡直可以說是精神過度松懈。

也許是因為自己不需要提振精神,在某些程度的情性之下,就能維持生活。或許可以這麽說,人若是精神松懈而又能夠生存的話,自然就沒辦法使精神緊張起來。失去緊張感的精神就宛如身體上不需要的機能會退化一樣,慢慢地就會松弛下來。剛睡醒的克彥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像重型轟炸機似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他真的很想再多睡一會兒,但又害怕繼續賴床的話會沒完沒了,以致養成貪睡的習慣。下了床之後,他打開窗簾。強烈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非常刺眼,仿佛在責怪他到現在才起床一般。他揉一揉眼屎,整個人沐浴在從窗外灑進來的熾熱陽光之中。

“我那自由奔放的情感和向未來挑戰的冒險心究竟到哪裏去了?”克彥一邊洗臉,一邊喃喃自語著。

最近半個月來,他在寫一本長篇小說。可是,在情節的描述上遇到了瓶頸,越是絞盡腦汁思索,越是無法從思緒之繭中破繭而出。克彥雖然了解,不能繼續被情節或主題所束縛,卻無法斷然地改變思考的方向。

克彥以思緒擱淺為借口,每天遊手好閑,無所事事。他很害怕一頭栽進工作當中。即使文思泉湧,揮灑自如的時候,他仍然有這種畏懼工作的心理。編輯打電話來的時候,克彥也盡可能地不接電話。雖然截稿日期迫在眼前,他還是接受記者的采訪,也應邀參加宴會或各式各樣的活動。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擺脫不得不去面對的工作。新名克彥無時無刻不在尋找不必工作的借口。克彥回顧二十年前的自己。當時他已從大學畢業十年,是公司的中級幹部。他上班的那一家公司在社會上算是頗有名氣的大企業,所以生活非常安定。如果繼續留在公司,就算沒有升遷到重要的職位,應當也不會過著起伏不定的人生。公司內有派系之爭,也有上班族社會中互扯後腿等特有的現象。總之,在“公司”這把大傘之下,難免會有“無謂之爭”。

克彥之所以毅然決然舍棄那種生活上的保障,脫離上班族的行列,是因為在他進入公司第十年的某一天,發現了一件事實:那就是當他不在公司時,公司依然能夠像平日那樣正常地運作。這件事實,讓他產生非常強烈的空虛感。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克彥參加了小說甄選,沒想到竟然獲獎。因此,他就斷然脫離上班族的生活。

以妻子為首的所有親戚,一致反對他的這項決定。他擁有安定的職業,卻要一腳踏入未知的領域,從事小說的寫作,令妻子和親戚朋友們對他們往後的生活感到非常擔心。

不過,寫小說是一種無中生有,沒有實質內容的創作過程,確實需要具有天賦的能力和性格。不像在公司上班那樣,即使自己不在,也可以由別人取代。

克彥下定決心:“反正同樣是一輩子,幹脆就朝著能夠以能力和性格來決定勝負的領域去發展吧!”他本就一直希望能夠從事別人無法取代的工作,辭去工作時的那種雄心壯志和精神的緊張,至今想起來,仍然覺得非常新鮮。那種感覺簡直就像是未帶羅盤,朝著未知的大海出航的水手。公司的上司與同事們為他舉行了送別會。席上,課長首先舉杯說道:“為未來的‘新名文學’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