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乏鬥志的早晨(第2/2頁)

在聽到課長略帶諷刺的言辭時,克彥發誓:“咱們走著瞧,我一定要以‘新名克彥’文學席卷整個文壇,給大家瞧瞧!”

自擺脫上班族的生活,已經過了二十年,雖然距離“席卷整個文壇”的目標尚遠,但新名克彥已經成為一位小有名氣的作家,生活上已不虞匱乏。

可是,這二十年來,辭去工作當時的那種士氣如虹的鬥志和緊張的精神,已不知消逝於何處?由於厭膩於平凡、單調的上班族生活,克彥才萌生轉換工作的念頭。可是,從生活怠惰的方面來說,他和辭職前並沒有什麽兩樣,改變了的只是早上能夠睡晚一點。

他憧憬於地平線的另一端,當他踏上那條地平線之後,才發現不管站在什麽地方,都還是在同一個地球上。由於沒有人強迫他走上作家這條路,他多少可以心生怠惰和向自己妥協。所以,懶惰、懈怠的情況比以前還要嚴重,不管身體上或精神上,都越來越松懈。在這種狀態之下,當然寫不出嘔心瀝血的作品。

一個作家最懼怕的不是思想枯竭,寫不出文章,而是向自己妥協。克彥有時認為,與其自我妥協,寫出一些低俗的作品,不如絕不妥協,毅然決然地擱筆。

他覺得,自己不是故意不執筆,而是向不執筆妥協。若是身心懈恕,想要重新振作,就得花費很大的力氣。

現在的生活好像失去了高、低潮,那是因為自我妥協的緣故。

新名克彥一踏入餐廳,太太就急忙去準備早餐。他有兩個女兒,長女鲇子現在就讀於女子大學三年級,次女真由美為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女兒們多半早已去上學了。

太太一看到克彥進來,就開始熱菜。她在丈夫辭去工作時,曾經激烈反對過,但事後則一心一意地支持丈夫,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她一大早起床,為即將上學的女兒們準備早餐,然後等候較晚起床的丈夫,陪他共進早餐。雖然克彥多次要她先吃,不必等他,但她一直都不願意。

“演講的邀約,和雜志社的采訪各一件。”妻子一邊泡著咖啡,一邊說道。

克彥看著報紙,愛理不理地回答:“反正你會幫我推掉的嘛!”

她知道丈夫不喜歡演講;如果不是有很大的交情,或讓克彥感到興趣的主題,他一律不接受記者的訪問。特別是演講,一想到站在講台上對著一群人說話,胃就會痛起來。基於人情而接受邀約的演講,克彥從幾個月前開始就會感到莫名的緊張,從而無法工作。

“是哪裏的邀約?”克彥的視線沒有離開報紙,隨口問道。

據妻子指出,對方是某地方都市(首都或大都市以外的城市)的文化團體,和不怎麽著名的雜志社。

“你幫我鄭重地拒絕!說很不巧,我預定要去旅行,所以沒辦法接受他們的邀請。”

克彥一邊對妻子說,一邊心中暗想:應邀去演講,順便到該市走走以改變心情,其實也是不錯的主意。但隨即連忙搖搖頭。

如果這麽做,豈止是改變心情,簡直是逃避工作嘛!

“怎麽啦?”妻子捧著咖啡過來,訝異地望著他。

2

新名克彥成為作家大約已經二十年了,最近覺得沒有任何事比寫作還要困難。記得初出茅廬時,毫無目標,拼命地寫,他覺得寫作是一種快樂,而且超過自己的能力範圍,於是拼命接稿。那時候是量勝於質的時期。

從數年前開始,情況就有點改變;他突然覺得很害怕寫作。怕的不是寫作本身,而是慢慢地了解小說本身的可怕,而懼怕起寫作來,以致寫作速度變得不像以前那麽快。以厚顏無恥的態度寫小說,創作過程中進展得會比較順利。在他逐漸認識到小說的可怕之後,心中覺得非常羞愧,筆杆就越來越沉重。

不過,他的寫作量也並非比過去降低。現在也不時地發表新作,而且他也以現在的作品比從前的更有內涵而自豪。

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覺得,初出茅廬時的鬥志和熱情已經逐漸淡薄。他心想,二十年的作家生活,會不會讓自己的筆杆累積了塵垢,變得平庸、低級。同時,又產生了讓自己最懼怕的情況,那就是自我妥協。

克彥心想,真要是這樣的話,就必須想辦法解決。

拒絕與自己妥協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面對自己的作品,與自己的作品相抗拒。如果不以這種抗拒的心態,創作出自己的作品,就會流於怠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