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無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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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個女孩進來時,新名克彥覺得自己刹那間有一種類似戰栗的感覺。或許可以說,就是戰栗。她在遠處時,就注視著他,然後筆直地朝著他逼近而來,在他正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朝他嫣然一笑。那個位子正好空著。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北澤由紀子小姐。”帶她來的總編輯古海以稍微慌張的口吻說道。古海另外還帶來了兩個女孩,但克彥完全沒有察覺。她們不像北澤由紀子給他的印象那麽強烈。

那天晚上,出版社將多年來擔任克彥的編輯替換掉。克彥邀集了與自己較為親密的數家公司的編輯,在市中心的一家餐廳舉行一場小小的送別會。古海帶了三位年輕的女孩過來,說是如果送別會上都是一些望之令人生畏的男性,實在是殺風景。

她們全都是女大學生。古海也向克彥介紹了其他兩名女孩子。克彥雖然也想記住對方的姓名,卻始終記不牢。三個女孩子長得都很漂亮,在店內微暗的燈光下,宛如突然盛開的花朵,平添了幾許熱鬧的氣氛。但克彥並沒有被熱鬧的氣氛所打動。

當他看到北澤由紀子時,突然喚醒了遙遠的回憶。他覺得眼前的這位女孩子很像他記憶中的某個人。原以為過去的那道創傷已經彌平了,但在看到由紀子之後,初戀的情景卻像水庫泄洪般急湧心頭。克彥不覺打了個哆嗦。

北澤由紀子長發披肩,一根根經過仔細梳理,烏黑亮麗的秀發,緩和了她非常分明的五官輪廓。她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嘴角緊閉,整張臉龐看起來相當嚴肅;皮膚被太陽曬得略呈古銅色,顯然平常喜愛某種運動。新名克彥在她踏入餐廳的那一刹那,曾經對她進行短暫的觀察。她身材高挑,三圍的比率也很標準。雖然她的年紀和她的長女差不多,全身卻散發出一股成熟的氣息。

她身穿一套非常搭配,略帶光澤的白色洋裝。而且,她也適度地抑制自己,不讓自己太過引人注目。粉頸上配戴一條熠熠發光的金色項鏈。與其說是項鏈,不如說是類似絲線那般優雅而精巧、細致的手工藝品。她非常清楚自己生而具有的姣好面貌,故意用服飾裝扮,遮掩其絕色的光華。但她晶瑩如玉的容色非但無法遮掩於萬一,反而綻放出澄澈的光輝。整個感覺,讓克彥看起來非常舒服。

每個人所喜歡的異性類型各不相同,但由紀子身上似乎有著吸引所有男性的荷爾蒙(動物身上吸引雄性的化學物質)。

“我是老師(譯注:日本人對作家、藝術家的尊稱)的忠實讀者,早就很想與您見面。”由紀子毫無畏懼地盯著克彥說道。

“你用不著這麽奉承我啊!”克彥苦笑道。對初次見面的作家說自己是對方的忠實讀者,這是老套手法。他的作品大多是以粗暴、有力的筆觸描寫男性的世界,女性讀者很少。

“哎呀!您怎麽這麽說呢?我真的很喜歡您的作品,絲毫沒有奉承您的意思啊!”

由紀子有些不滿地回答,隨即舉出克彥的數部作品,並且做出短評。雖然非常簡潔,但都能深入作品內容的核心,足見她確實是閱讀過,不是為了與他見面才臨陣磨槍的。

“我的小說能讓你這麽漂亮的小姐閱讀,真是我莫大的光榮。”

克彥覺得能夠獲得綺年玉貌的小姐支持,感到非常高興。由紀子與他遙遠記憶中的影像相重疊,也讓他久閉的心扉雀躍不已。

由於全員到齊,會餐於焉展開。克彥不露痕跡地瞄了由紀子用餐的樣子,覺得她神情自若,態度極為自然。但這不是她久經世故的關系,顯然她是在富裕的環境中長大。

雖然是編輯的送別宴,但克彥只和由紀子交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其他人也察覺出他們兩人之間的不尋常氣氛,有意迥避,不在他們兩個人交談時插嘴,雖然有十個人在座,可是他們兩個人仿佛坐於太空船的氣密小座艙內,與其他人隔離。

“你畢業之後,打算從事哪方面的工作?”克彥問道。所謂“方面”,不只是指就職,也包括結婚在內。由紀子說她現在是大學三年級,今年二十一歲,在學期間只剩一年多。當克彥提出這個問題時,心頭掠過松尾芭蕉的俳句——“紅花此去誰堪憐”。他從由紀子成熟的肉體開始,一味地胡思亂想。但他也有些自暴自棄:“反正和她有肌膚之親的人也不會是我!”——芭蕉這一句俳句的境界也在這裏。

“老師,我認為我適合從事任何方面的工作。”由紀子以女中音的聲調回答。

“唔……”克彥一時為之語塞。對方似已看穿了他這五十幾老男人不懷好意的企圖。

不管怎麽說,克彥先拋出一句話:“我覺得你不妨朝向可以發揮女性原有之能力的領域發展,用不著去擔任男性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