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辰時經(第2/7頁)

可為什麽威廉不善於辨別呢?他可也是一個相當精明的人呀,而且他善於從本質上發現事物之間哪怕是最微小的差別和最無足輕重的關系……

我沉浸在紛亂的思緒之中。當威廉快喝完奶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跟我們打招呼。那是亞歷山德裏亞的埃馬洛,我們已經在繕寫室裏認識他了。他的面部表情給我留下深刻印象,臉上不論何時總帶有一種冷笑,似乎他永遠不相信人們的愚昧昏聵,也不太在乎這種普遍性的悲劇。“那麽,威廉修士,您已經習慣了這座神經錯亂者的巢穴了吧?”

“我覺得這個地方集聚了聖德博學之人,一些值得欽佩的人。”威廉很小心地說道。

“過去是這樣。那時修道院院長盡院長之責,藏書館館長盡館長之責。可如今,正如您看到的,那上頭,”他指著上面一層樓,“那個半死的有眼無珠的日耳曼人,在虔誠地聆聽著那個長著死人眼的西班牙盲人狂言亂語,仿佛每天早晨敵基督都會來。他們整天抓撓著羊皮紙手稿,可是很少有新書進來……我們整天無所事事,可在那邊城市裏,人們已經行動起來……曾幾何時,整個世界都由我們這些修道院主宰。如今,您看見了,皇帝利用我們,派遣他的朋友和他的敵人會面(我對您的使命略有所知,僧侶們沒有事做,他們都在議論)。但皇帝若是想掌控這個國家,他只要管好城市就是了。我們在這裏收割麥子,飼養家禽;他們在城裏用幾尺亞麻布換幾丈絲綢,用幾袋香料換幾尺麻布,這種交易都能賺好多錢。我們只是守著我們的財富,而他們卻在城裏累積大量財富。書籍也是這樣,他們出的書比我們的要精致得多。”

“是的,世上新鮮事物層出不窮。可為什麽您認為是院長的過錯呢?”

“因為他把藏書館交到外國人手裏,把整個修道院當做捍衛藏書館的一座小城堡。這塊意大利土地上的一座本篤會的修道院,本該是由意大利人來決定意大利事務的地方。意大利人連自己的一個教皇都沒有,他們究竟在做什麽?他們在經商、制造各類產品,他們比法國國王還富裕。那我們也效仿他們好了,要是我們會制作精美的書本,我們就為大學出書,我們可以過問下面山谷那邊發生的一切。我不是說要過問皇帝的事情,我尊重您所肩負的使命,威廉修士,我是說要過問意大利的博洛尼亞人和佛羅倫薩人在做些什麽。我們可以從這裏控制往返於意大利和普羅旺斯的朝聖者和經商者的通道。我們的藏書館應該對通俗語的著作開放,讓不再用拉丁語寫的作品登上我們的藏書樓。可是我們卻被一批外國人控制著,他們沿襲善良的奧多在克呂尼隱修院當院長那個時代的老辦法管理藏書館……”

“可你們院長是意大利人啊!”威廉說道。

“院長在這裏無濟於事,”埃馬洛還是冷笑著說道,“他的腦子就是藏書館的一只書櫃。被蟲蛀空了的書櫃。為了故意與教皇作對,他讓大批方濟各修士闖入修道院……威廉修士,我說的是那些異教徒,是那些背棄您神聖教會的人……而為了討好皇帝,他又把北方各修道院裏的僧侶弄到這裏來,好像我們這裏就沒有優秀的繕寫員,沒有懂得希臘語和阿拉伯語的人了,似乎在佛羅倫薩和比薩就沒有富有而慷慨的商人子弟加入修士會了。其實加入修士會要是能使父輩增添實權、提高威望的話,他們會很情願加入的。可是,在這裏,對於上個世紀發生的事情,唯有牽涉日耳曼人的時候,才抱有這種寬容的態度……哦,善良的上帝啊,因為我出言不遜,要說出一些不甚體面的事情,您把我的舌頭給割了吧!”

“修道院裏發生不甚體面的事情嗎?”威廉漫不經心地問道,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些牛奶。

“僧侶也是人哪,”埃馬洛評議道。然後,他又補充說:“但他們比別的地方的人缺少人味。您權當我沒有說過這些事情。”

“很有意思,”威廉說道,“這些是您個人的看法,還是許多人都這麽看?”

“這是很多很多人的看法。很多人都為阿德爾摩的不幸遭遇而難過,倘若是另一個人因不該過多出入藏書館而墜入懸崖,他們是不會那麽難過的。”

“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說得太多了。這裏的人話說得太多了,這您大概已經察覺到了。一方面,這裏的人已不再尊重沉默;另一方面,他們卻又過分尊重沉默。在這裏不應該只有說或沉默,而是應該行動。在我們教會的黃金年代,要是一位修道院院長不稱職,只需用一杯下了毒的美酒,繼承人的問題就解決了。威廉修士,您心裏明白,我對您說這些,並不是對修道院院長或是其他的修士兄弟說三道四。願上帝警示我別這樣做,幸虧我沒有背後議論人的惡習。可我不想讓院長請您來調查我,或者調查提沃利的帕奇菲科或者聖阿爾巴諾的彼得。我們跟藏書館的事情沒有任何關系,但是我們想稍微過問一下。那麽,好吧,燒死過那麽多異教徒的您,就來揭開這個毒蛇盤踞的黑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