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晨禱(第3/5頁)

“我可沒有這麽說,可是正如你所教誨的,墮落和美德一樣是有輕重深淺之分的。誘縱肉欲可以是順應自然的……也可以是違背自然的。”

“你是在說,貝倫加是同性戀?”

“我是說大家都這麽議論他……我告訴你這些是為了證明我的誠意和善心……”

“我向你表示感謝。我同意你的看法,雞奸的罪孽要遠遠大於其他方式的淫亂,坦率地說,我無意調查這類事情……”

“而確實發生這類事情的時候,是相當可悲的,相當可悲。”食品總管帶有哲理性地說道。

“的確可悲,雷米喬。我們都是有罪孽的人。我不想在兄弟眼中挑刺,因為我害怕自己眼中有‘梁木’[3]。不過,要是將來你願意把眼裏的‘梁木’都向我指出的話,我將對你感激不盡。這樣我們就可以著眼於粗大結實的樹幹,讓那些小刺在空中飛舞。你剛才說一個特拉布基相當於多少來著?”

“三十六平方英尺。不過,你不必犯愁,當你想了解什麽情況,盡管來找我好了。你盡可把我當做你忠誠的朋友。”

“我就是這樣看待你的,”威廉熱情地說道,“烏貝爾蒂諾告訴我,你過去跟我同屬一個教派。我不會背叛一位從前的老教友的,尤其是這些天,人們正等待由一位大裁判官率領的教皇使團來臨,我更不會那樣做,他因用火刑處死過不少多裏奇諾的信徒而聲名顯赫。你剛才說一個特拉布基等於三十六平方英尺?”

食品總管並不是傻子。他決心不再玩貓捉耗子的遊戲了,何況他已意識到自己正是那耗子。

“威廉修士,”他說,“看來,你知道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你別出賣我,我也不會出賣你。是的,我是個可憐的皮肉之軀,我抵擋不住肉欲的誘惑。薩爾瓦多雷對我說了,你,或是你的見習僧昨晚在廚房發現了他們。威廉啊,你遊歷過世界各地,你知道即便是阿維尼翁的紅衣主教們也不都是道德的楷模。我深知,你並不是為這些微不足道的過失在審問我。不過,我也明白,你對我過去的經歷略有所聞。我有過一段奇怪的生活經歷,像許多方濟各修士一樣。幾年前,我篤信守貧的理想,放棄了修道院的生活,到處流浪。我相信過多裏奇諾的布道,跟許多人一樣。我並不是一個有知識的人,我接受了教會的聖職,但我僅僅會做彌撒。我對神學知之甚少,也許我是不會熱衷於什麽思想的。你看,以往我力圖反抗僭主們,如今我卻為他們服務。為了這片土地上的老爺們,我使喚著跟我命運一樣的那些人。或是反抗,或是背叛,我們這些賤民沒有更多別的選擇。”

“有時候,賤民比知識淵博的人懂得更多。”威廉說道。

“也許吧,”食品總管聳了聳肩膀回答道,“可是,我至今都不明白當時我為什麽那樣做。你看,對於薩爾瓦多雷來說,是可以理解的,他出身農奴家庭,從小飽受饑荒和疾病的折磨……多裏奇諾代表叛逆,意味著僭主們的毀滅。至於我,卻截然不同,我出生在城市的家庭裏,我不是因吃不飽穿不暖而離家出走的。那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一種愚人的節日,一種熱鬧的嘉年華……在我們淪落到食用戰場上同伴們的屍體之前,在那麽多人都因生活困苦而死去,以至把吃不完的死人肉扔給雷貝洛山坡上的猛獸和禽鳥食用之前,我們跟多裏奇諾廝守在山上……或許在這種時刻……我們呼吸到一種空氣……我可以說是自由的空氣嗎?過去我不知道什麽叫自由,布道者們說‘真理將賦予你們自由’。當初我們感到自由自在,我們以為那就是真理了。當初我們以為我們所做的事情都是正確的……”

“而在那裏,你們施行……跟一個女人自由地結合?”我問道,我自己都不知為什麽這樣問,但是頭天晚上烏貝爾蒂諾說過的話,還有我在繕寫室讀到過的那些東西,以及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始終在糾纏著我。威廉好奇地看了看我,他大概沒有想到我竟然如此大膽和不知廉恥。食品總管瞪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一只怪獸。

“在雷貝洛山上,”他說,“有人在整個童年時代都是十多個人一起睡在沒有幾平方米的一間屋子裏,兄弟和姐妹,父親和女兒共眠。接受這樣一種新的生活條件,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麽呢?先前他們這樣做是迫不得已,而後來這卻是他們的一種選擇。再說,夜裏,你怕敵人的部隊前來襲擊,你躺在地上,摟緊你的同伴,那是為了不感覺到寒冷……那就是異教徒。你們方濟各修士們,來自一座古堡,最後生活在一座修道院裏,你們認為那是因受到魔鬼蠱惑的一種思想方式。然而,那是一種生活方式,而且也是……而且也是……一種新的經歷……在那種時候,不再有什麽主宰,他們對我們這麽說,上帝與我們同在。我並不是說我們當時是有道理的,威廉,事實上,你不也見我來到了這裏嗎?因為我很快就離開了他們。但是,我始終不明白你們關於基督守貧、使用權、事實、權利……那些學術上的爭論。我跟你說了,那是一次壯觀的嘉年華,而在嘉年華上,人們所做的一切都是顛倒了的。後來,你變老了,你沒有變得更有智慧,而是變得更加貪婪。我在這裏就是個貪得無厭的人……你可以審判一個異教徒,但是你能夠審判一個貪得無厭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