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 辰時經(第4/5頁)

現在我找不到一個參加盛宴的人物和他們帶來的禮物了,仿佛所有赴宴的客人都在地下室裏化成了幹屍的殘存物,每個人都縮成自身的一部分來喻示:拉結成了一根骨頭,但以理成了一顆牙齒,參孫像一個下巴,耶穌像他紫色長袍的一條碎片。盛宴的結尾仿佛演變成了殘殺姑娘的一場狂歡,而這場狂歡仿佛又變成了全球性的。在這裏我見到這場殺戮的最後結局,那些軀體(我說什麽呢?那些饑餓口渴參加盛宴的人在塵世間完整的軀體)都變成了一具具獨特的屍體,像受過酷刑備受折磨的多裏奇諾的屍體那樣,被撕裂成碎片,變成了肮臟而又耀眼的珍寶,如同剝了皮的動物被撐開掛起來那樣,不過還保留著變為化石的人皮、內臟和所有器官以及臉部的線條。看得出皮膚上的每一個褶皺、疤痕和絲絨般的表皮,真皮上密布的胸毛和陰毛成了華麗的錦緞,乳房、指甲、腳跟的角質層、絲狀的睫毛、眼睛的水晶體、嘴唇的贅肉、脊椎骨和骨架,全都化成了砂狀物,但都未失去原有的形狀並保持著原來的位置和布局。掏空了肌肉的疲軟的大腿,像一雙靴子,大腿肉堆在一邊像一幅占蔔看相的天宮圖,上面一道道紅色血管像是阿拉伯式圖像;成堆的內臟,紅寶石樣黏乎乎的心,珍珠般排成項鏈狀的整齊牙齒,玫瑰色透著天藍色像垂飾板似的舌頭,一排像蠟燭的手指,有如地毯線條的腹部,重新打結像封印般的肚臍……現在,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屍體在教堂地下室的各個角落對我發出獰笑,對我嘶聲低語,想要我的命。它被分解後放在聖物箱和遺骨盒裏,然而又無序地整合在一起。就是那在晚宴上又吃又喝的軀體,它狂歡,猥褻地旋轉飛舞,而出現在這裏的則是它無可逆轉的毀滅,隱隱約約的、失去理智的毀滅。烏貝爾蒂諾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掐進我的肉裏,對我低聲說道:“你看,都是一樣的事情,那個起先得意洋洋的狂妄的人,那個嬉戲取樂的人,如今在這裏受到了懲罰和報應。他擺脫了激情的誘惑,因不朽和永恒變得僵硬,凝結在永恒的冰凍之中得以保存和凈化,因已完成腐化而避免了腐化,因已化成塵埃和礦物質而不再變成塵埃,死亡是這個地球上匆匆過客的歸宿,是勞累的結束……”

此時薩爾瓦多雷突然進來了,他全身冒著火焰像一個惡魔,他大聲喊道:“笨蛋!你沒看見這是《約伯記》[5]上所寫的大野獸嗎?我的小主人,你怕什麽呀?這就是乳酪點心!”教堂地下室頓時變得明亮,閃爍著紅光,重新又變成了廚房,而與其說是廚房還不如說是母腹內壁。黏乎乎的,濕漉漉的,正中央是一頭烏鴉一般黑的野獸。它長著千只手,被鏈條鎖在一個大爐架上,這些手伸出想要抓住它周圍的人,就像鄉下人在口渴時想擠榨一串葡萄似的,它緊緊抓住逮著的人,用手撕扯,有人被撕下大腿,有人被揪下腦袋,它飽餐一頓之後,噴出一團比硫黃還要臭的火焰。然而,那場面已不令我恐懼,這的確是異乎尋常的奧秘,我驚詫自己竟然親切地望著那個“善良的魔鬼”(我是這樣想的),畢竟它只不過就是薩爾瓦多雷罷了。因為對於已死之人的軀體,對於他所受的苦難,所犯的貪腐之罪,現在我全知道,我什麽也不害怕。事實上,現在那火焰顯得可愛而又歡快,在它的照耀下,我重又看到了參加盛宴的客人們。他們又恢復了原樣。他們唱著歌並認定一切將重新開始,姑娘也毛發無損地出現在他們中間,依然美麗動人。她對我說:“沒有什麽,沒有什麽,你將會看到我比以前更美,你讓我到火刑架上去焚燒一會兒,然後我們在這裏相見!”她讓我看她的外陰,願上帝寬恕我,我進到裏面,並且發現自己是在一個美麗的洞穴裏,像是黃金時代的快樂谷,那裏流水潺潺,果樹成蔭,樹上掛著乳酪點心。人們都在向院長表示感謝,感謝他舉辦了如此盛大的晚宴。他們向他表達親切和歡樂之情,推他踢他,撕扯他的衣服,讓他躺在地上,還用木棒打他的脊背,而院長笑著,求他們別撓他癢癢。守貧的修士們騎著鼻孔噴著硫黃霧氣的馬兒進來了,他們腰間系著裝滿黃金的袋子,他們用金子把狼變成了羔羊,把羔羊變成了狼,並且經得人民議會的同意給它們加冕,讓它們當皇帝,庶民高歌頌揚無比萬能的上帝。“讓笑化解苦惱,讓笑使人捧腹折腰。”耶穌揮動著帶荊棘的頭冠,大聲喊道。教皇約翰進來了,他斥責這種混亂的場面,並說道:“這樣下去,我們會落到什麽地步呀!”但是眾人都嘲笑他,院長帶頭牽著豬離開,到樹林裏去尋找松露了。我正要跟著他們去,看見威廉待在一個角落裏,他是從迷宮出來的。他手裏拿著磁石,那磁石迅速地把他拖向北去。“別把我留在這裏,導師!”我喊叫道,“我也想看看‘非洲之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