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鶴井家的人們(第3/5頁)

僅有14歲的少年賢吉,扔命地想幫助我。他那雙和亡父千鶴井博土非常相似的大黑眼睛裏,閃著淚花。因為身患心臟瓣膜症,他的臉色帶點病態的黃色。說這麽一段話,恐怕使他感到很大的痛苦。他大口喘著氣,兩手按著胸部,將身子靠在墻上。

“這不是小孩子懂得的事情,你不要多嘴!”麟太郎急忙說道。

“但是,泰次郎先生向海濱飯店給我打過電話,是先生打電話並寫信叫我來府上的。

泰次郎先生對我說,不知為什麽他感到異常恐怖。於是我和柳君趕緊來了,但到這裏聽見的是驚叫聲,看見的是泰次郎先生的屍體。柳君,那個驚叫聲確實是泰次郎先生的聲音嗎?”高木彬光說。

我靜靜地點了點頭。

“你到底是什麽人呀?剛到我們家裏,就象在自己家裏那樣喋喋不休!你有什麽權利這樣隨便亂說呀?你說我父親的死是他殺,你有確鑿的證據嗎?”

“是我疏忽了,剛才沒作自我介紹。我叫高木彬光,是泰次郎先生懇切地請求我來的。他不僅托柳君給我送來一封信,並且親自給我打來了電話。

“我不能不尊重他的意願。正好,在大町警察署,自署長以下我認識不少人,有些話我要對警察講,所以一直呆在這裏。”

在他的平和的回答中,蘊含著一種回擊麟太郎的鋼鐵般的強烈意志。

“你左—個電話,右一個電話地喋喋不休,你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是我父親打給你的電話嗎?”麟太郎以挑戰的口吻說。

我不覺大吃一棕,攥緊了拳頭。但是,沒有想到這時出現了一個證人。

“我看到了,是父親打的電話。我從走廊通過的時候,從電話室的玻璃外面看到了父親的背影。高木先生的話沒有錯。我雖然不知道電話是打給推的,但父親打過電話,是沒有錯的。”是佐和子的果斷的聲音。

她那凝視著麟太郎的眼神中,蘊含著一種異樣的激情。平常怕得連哥哥的臉都不敢從正面看,老是低著頭說話的佐和子今天的表現實屬異常。

“是嗎?”

連麟太郎也沒話可說了。他嘴角叼著香煙,煙霧穿過走廊飄散開去。其他的人都異常緊張.閉口無言。一會兒,他又以一反常態的調子說道:

“不,都是我不好,高木先生,失禮了。我素來有一種多疑的性格,大概是你的行動刺激了我的神經。但是,人家死了人,你幹嗎要幹涉呢?有生就有死,這是人之常情。正常死亡也好,自殺也好,他殺也好,與你有什麽相幹呢?

“我們心安理得地奪走生物的生命。蚊子吸你的血,你也要把它打死,這是怎麽回事?吸人血以維持自己的生命,是蚊子的天性。而你不會覺得蚊子死得可憐,也不會考慮到蚊子的親骨肉為它的死而悲傷吧?

“人雖以萬物之靈自居,但實際上人的生命比蚊子還要虛幻無常。地震、洪水、瘟疫,大自然只要稍稍將手一揮、轉瞬之間就可以奪走幾萬、幾十萬人的生命。就是這樣,人還自詡為萬物之靈,還誇耀征服了自然。不是太不知自量、狂妄自大了嗎?

“再看一看戰爭,親自遭受過上次大戰慘禍的人,舊的傷疤還沒痊愈,就又開始了第二次大戰。千百萬人互相殘殺、破壞、流血,這就是人類的所作所為,這就是最高級的生物、具有思想的動物的本來面目。

“道德等物有什麽價值呢?至於法律只不過是一種裝飾、一種弱者的護身符。強者既無視法律,也無視道德,用自己的行動制定道德和法律,即所謂朕即法律。

“假定我在這裏打死了一個人,我將要以殺人罪被起訴.一生呻吟在陰冷的牢獄之中,或者被推上絞首架。即使我殺死的人是一個陌生的人,對我的行為的評價也不會改變。

“可是,假如我在戰場上用槍托打死了陌生的敵人,我的行為就會成為英雄行為,甚至會獲得勛章。這是為什麽呢?因為人類的道德沒有固定的標準,而是一種權宜之計的隨意主義的產物,那是當然的。人們的心中,潛藏著一種互相殘殺的不可抑制的欲望。偷一文錢的人被投入監獄,奪天下者卻君臨王位。殺死—個人的人被指控為殺人犯,奪走百萬人生命的人卻被稱頌為英雄。這是為什麽呢?因為道德和法律沒有固定的標準,力量卻有不變的物理法則。

“男女之間的感情,也是這樣。認為愛情可以解決一切問題那就大錯特錯了。我若是跪在女人面前傾訴愛情,我—定受到嘲笑,受到輕視,被人視若塵芥。但我若以暴力將女人攥為已有,這個女人不論怎樣受到輕視、虐待和淩辱,也不會離開我。只要我是強者,女人就會跪在我的腳下吻我的腳。

“支配人世的東西,只有暴力。良心、道德、愛情,沒有暴力作後盾,則將沒有任何價值。甚至正義,在暴力面前也將黯然失色。我藐視一切,但不能不羨慕暴力。只要你具備暴力,殺人也是允許的。這就是我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