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殺人者(第4/32頁)

我喜歡豐,不過那並不值得在這裏大書特書,我對他的感情就像每個平凡女孩重視某個男孩的那種感覺。我們常交換戀愛觀,豐也和我有同樣想法。我們都認為世界上根本沒有所謂命中注定的愛情,我們和大家一樣,只是在湊巧遇到的對象之中,選定比較合適自己的人罷了。這之中如果出現什麽陰錯陽差,或許就會和其它人交往。但是這一點也沒關系,最重要的是我們此刻選擇了彼此,也很滿足現狀。

高二到高三的這一年裏,豐似乎揮霍了他這輩子應得的矚目。退出棒球隊後,他成了一個普通人,他的腦袋雖然清楚這一點,但是心裏似乎還無法釋懷。我根本不介意這種事,我欣賞的是他的人品,不過我也許並沒有讓他清楚感受到這點,如果他只是普通朋友,或許我能更精確地傳達也說不定,一旦成為男女朋友,總是有些話無法輕易說出口。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可以好好活下去。對不對?」

「嗯。應該吧……總有辦法的吧。」

「我想也是,不過如果失去你。我一定會死。」

「你騙人。」

「嗯,騙你的啦。」

我們就這樣聊著天,在這間店名不知是英文還是法文的賓館裏唱著卡拉OK、互相報告不能見面時發生的小事,無所事事地在一起。

退出棒球隊,褪去英雄光環之後,豐似乎也失去了身為男人的自覺,每天重復著白天上班,晚上下班,放假時和女友兜風的行程。他沒有外公時而對外婆展現出的男子氣概,個性溫和,似乎離男性特質越來越遠。再加上動作秀氣,感覺和我的女性朋友沒什麽不同。

除了這些,我們之間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了。

不過就在我和豐剛滿二十歲不久發生了一件事。這段奇妙的插曲和外婆的死,以及在天空飛的男人息息相關,意外地在讓我們倆沉靜的心大大動搖。

短大畢業後,為了累積社會經驗,我進了當地的公司,但是工作實在太過無趣,沒多久就辭職了,自此整天在家閑晃。我萬萬沒想到,沒事做的生活也會令人喘不過氣。世人都說泡沫經濟崩盤後,持續低迷的景氣已經慢慢回升,不過還是有許多人不願意就職,像我就有很多朋友只打工不找正職,也有人好不容易念完四年大學、進了好公司,卻做不久就離職;我身邊充斥了許多年輕的「高級遊民」。那種在工作上因專業而自傲、每天賣命奮鬥的人生態度,是我們完全無法理解的。就算努力不懈住上爬,世界終究還是轉了一圈又回到原點,我們這群人幹脆就一屁股坐在當年綠的哥哥跌下的階梯最底層。

我既無大志,也沒有想大把花錢的沖動,對努力掙錢來揮霍這件事也就提不起勁。我不想為了成為社會上的一份子而失去自我,也不想為了無法苟同的事向人鞠躬哈腰,這種成為大人必須經歷的過程,往往令我感到窒息。一想起自己原本應該叫做「自由」,心頭就悶悶的,不愁吃穿、整天遊手好閑的我是自由的嗎?對我們這一代而言,自由是什麽?而身為一個女人,自由又是什麽呢?

有一天就在我煩惱著這些問題在家閑晃時,被外婆萬葉找了去。我心想外婆又要說教了,戰戰兢兢地走進起居室,發現外婆已備好泡泡茶,神態自若地坐在裏面,盡管她黝黑的肌膚粗厚,爬滿了皺紋,曾經烏黑的長發也轉為一頭銀白,但像這樣端坐著時還是很有魄力,不愧是「赤朽葉家的萬裏眼夫人」。她穿著暗紅色的和服,寬松地綁著腰帶,像年輕時那樣披散著一頭長發。我坐到她身邊,端起泡泡茶,萬葉瞇起大眼睛,仔細看著我這個不爭氣的外孫女。

「最近怎麽樣?」

「這個……還好。」

「是嗎?」

我挑起一顆五色豆送進嘴裏,邊吃邊說。

「該怎麽說呢……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不對,應該說我連找出自己想做什麽的熱情都沒有,外婆。你懂嗎?」

「這還真是傷腦筋。」

不像大多數的大人不分青紅皂白劈頭便罵「天真」或「不懂事」,萬葉不當一回事地回答。我喝著茶,回想起萬葉說過的往事。當黑菱綠取笑她是山裏的野孩子時,她回答:「我很滿足了。」當時的她家境貧窮,又是個棄兒,而且還不識字,但她卻說自己很滿足。這對內心貧乏的我來說,實在無法不驚訝。

我清楚自己是「不滿足的」,每天都覺得「完全不夠」,但又仿佛聽見一個聲音勸誡我說:「這樣就夠了,人生不能過度期待。」我知道,喊著「完全不夠」的是我的心,而勸誡我「這樣就夠了」的,是大時代的聲音。我總是不安得想大叫,然而我又想呐喊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