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馬重重地呼著氣,吐著像肥皂一樣的泡沫。喬爬到了山頂,一個小時前,她也是從這裏爬出了峽谷。呼嘯的狂風和滂沱大雨之中,她聽到了山谷底部嘩嘩的流水聲。她的手肘穿過樹林輕輕推了一下馬,低著頭,靠近它的脖子。她知道她已經超過了凱爾,他的獵槍射不到她了——但只是這一刻而已,他正在朝她趕來。

夜空中雷霆萬鈞,大雨終於傾盆而下,潑灑在樹林間,把她全身淋得濕透了。她的頭發被雨水壓平,一根一根地黏在她的頭上。山丘變得越來越陡峭了,她推了一下馬匹。

盡管它已經精疲力竭,但還是忠實地回應了她。她拍了拍它的脖子,經歷了這一場生死逃亡後,她不能再把它稱作“馬”了。

“‘忠誠馬’,”她說,“這就是你的名字了。”

一片黑暗過後,她看到了一塊石頭,出現在半空中,朝她猛地扔了過來,擊中了她的額頭。

她眼前頓時火星四濺,暗夜裏一片電光石火般的紅色和黃色交替出現。她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沉悶卻令人震驚。

她幾乎沒有意識到有人在她前面跳到了路上,一個刺耳的聲音喊道:“停下,停下,馬!”

馬把四肢伸進了柔軟的泥土裏,伸起了頭。喬抓住了馬鬃,盡管她的屁股朝一側傾斜下去。

她撞到了泥土上,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廢話。”

喬擡起頭來,目光中閃爍著光芒,她看到奧特姆那雙鋥亮的馬靴在雨中閃閃發光。女孩想要跳上不停打轉的馬,就像是一段笨拙而緊張的舞蹈,奧特姆一只腳跳上了馬鐙,而馬卻拽著她轉圈,想要把她甩開。

喬簡直不敢相信,“你想用馬撞我?”

“不,我把事情搞砸了。”奧特姆一只腳踩在馬鐙上,爬上了鞍角,可馬還是不停地原地打轉,“上來吧。”

喬有點暈頭轉向,但還是掙紮著爬了起來,“你可不敢甩下我。”

她穩定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然後小心而穩當地朝馬舉起了雙手,說:“駕。”

就像魔術一般,這個動物不再原地打轉了,它甩著頭,張開鼻孔,停了下來。

喬抓起韁繩,聲音裏有抑制不住的憤怒之情,“你為什麽要朝我扔石頭?”

“我還以為你是他。”奧特姆哼了一聲,笨拙地坐上馬鞍,“快走。”

喬把奧特姆的腳從馬鐙上往前推,艱難地把自己的靴子也伸了進去,隨後掙紮著擠到女孩的後面,坐在了馬鞍上。

“還好不是他,太幸運了。”她貼著奧特姆的後背,雙臂抱住了她,“他來了,我們要趕回悍馬車那兒,讓大家都及時轉移。”

奧特姆喘著粗氣。峽谷的海拔和一路穿過森林的狂奔讓她疲憊不堪。喬咯咯地拉著這匹“忠誠馬”往前走著。

“如果我知道是你的話,就不會扔石頭了。”奧特姆說。

喬的頭晃了晃,“好吧。”

“我想這個人不是你就是他,確保安全總比遺憾好。”

奧特姆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有一種絲線裂開的聲音,她扭曲身子,看向後面。可黑暗中什麽也看不到。

“他在哪裏?”她問。

“來了。”

喬碰了一下馬的肋骨,“忠誠馬”開始小跑起來。

“我真的不想用石頭砸你的,是別人教我……”

“教你什麽?”

“要毫不猶豫地保護自己。”

“甚至不惜攻擊別人?”

“時刻警惕是第一位的,這是個殘酷的世界,這一切。這是我爸爸一直灌輸給我的。你難道不知道,開車的時候你永遠不能為了避免撞到一只動物而急轉彎?因為這樣你可能會撞車,害死自己的。”

“在我學開車的時候,我爸爸也告訴了我同樣的事情。可這個和用石頭砸別人的腦袋可差遠了。”

奧特姆的身體緊繃著,像一塊擰幹的抹布那樣緊,“我爸爸是認真的,展開說吧,好比這個世界是一條路,所有的一切都努力想讓你轉彎,它不僅對你的死活毫不關心,甚至還在積極地將生命囤積起來。你必須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毫無遺憾或悔恨地去做。”

喬任憑她的話被風吹散,“真是種強硬的態度。”

“這是我根深蒂固的態度,那就是要自我保護。有時候自我保護必須先發制人。”

喬在一般情況下就已經痛恨“先發制人”這個詞,現在,她又找到了另一個原因,“發動一場先發制人的戰爭,看到什麽,就抓住它。這他媽的算什麽世界觀!”

“只爭朝夕,沒有猶豫或害怕。”奧特姆平靜地說,“好吧,算我錯了。”

喬躲開了,就像是一根在風中搖擺的樹枝,“這算是道歉?”

“我爸爸也說過,永遠不要道歉,因為這是一種示弱。”

“我也痛恨道歉,不得不說對不起是件糟糕的事,”喬說。她的語氣裏留有余地,讓奧特姆可以聽到,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