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燈

第一章 黑屋

如果有一個故事的開頭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幢荒野裏的房子,裏面住著一個隱士般的老人名叫梅休。他是個瘋狂的人,他的兩任妻子都死了,自己也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而這間房子被稱為黑屋——”如果有個故事是這麽開頭的,那一定不會使人覺得有什麽特別。天底下多的是這樣的人住在這樣的房子裏,而且也經常伴隨著一些神秘的事。

至於埃勒裏·奎因先生,不管他的生活習慣多麽不好,但精神上他是個相當有條理的人。他的領帶和鞋子可能隨手丟在臥室裏,但在他的腦袋裏運轉的則是一台上好了油的機器,就好比行星系般運行無誤。所以,如果說死去的西爾維斯特·梅休和他死去的妻子們以及陰森森的房子有什麽神秘之處的話,你可以確定奎因的腦子可以把它揪出來,為它感到煩心,分解然後重新整理出光彩潔凈的秩序。合理性,就是這樣。沒有什麽神秘的東西可以愚弄他,老天,沒有!他的兩條腿堅實地踏在這片土地上,一加一等於二,就是這麽簡單。

當然,麥克白[注]曾經說過,石頭就是會走動,樹木就是會說話。可是,哼!這些文學上的神話,在這種年代,那些為和平而發起的戰爭,法西斯和火箭實驗?簡直是胡說八道!事實上,奎因先生會說,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對奇跡一點都不友善。奇跡不會再出現了,除非是愚蠢的奇跡或是貪婪的奇跡。每一個有點智力的人都知道這一點。

“喔,是的,”奎因先生會這麽說,“在衰弱的東方和原始的非洲有許多瑜伽修行者、巫毒教者[注]、托缽行者、道士和其他行騙的人,但沒有人對這種可憐的把戲給予注意力——我的意思是,沒有任何有理性的人會去看。這是一個理性的世界,所有在這裏發生的事情一定會有合理的解釋。”

你不能要求一個神志正常的人去相信。舉例來說,一個立體的、有血有肉的、真實的人類會突然彎下腰,抓起鞋帶,然後飛走了;或是一頭水牛會在你的眼前變成一個金發少年;或是一個死了一百三十七年的人會推開墓碑,走出他的墳墓,打個哈欠,然後唱起《來自阿爾芒蒂耶爾[注]的姑娘》;或者甚至,石頭會走動而樹木會說話——哎,那只出現在亞特蘭提斯的語言裏。

還是……你能嗎?

西爾維斯特·梅休的房子的故事是一個奇怪的故事。當事情發生的時候,正常的腦袋開始動搖,信念也隨之瓦解,在這整件奇妙而難以理解的事情完成之前,上帝本人加入了。是的,上帝進入了西爾維斯特·梅休的房子的故事之中,因為如此,使它成為埃勒裏·奎因先生這個瘦削、不屈不撓的不可知論者,所參與過的冒險中最不同凡響的一樁。

梅休案早先的神秘是微不足道的——說它神秘只是因為缺少了一針見血的事實,只能說還算是令人愉快、有刺激性的神秘,但談不上有什麽超自然的味道。

那個冷冽的一月的早晨,埃勒裏趴在爐火前的地毯上,自己和自己爭辯,是要踩著滑溜溜的街道,頂著寒風到中央大道問問看有沒有什麽好玩的事,還是無所事事但舒服無比地待在這裏?這時候電話響了。

是索恩打來的。一想到索恩,埃勒裏就忍不住會想到一個巨大的人像——長手長腳,一頭灰發的男性,有著大理石般的臉頰和瑪瑙般的雙眼,整個人像是裹在黑檀木中似的,相當令人驚駭。索恩很興奮,他的每一個語音都充滿了感情,就埃勒裏的記憶所及,索恩還是第一次這樣表達人類的基本情感。

“怎麽回事?”埃勒裏問道,“安沒事吧?”安是索恩的太太。

“不,不。”索恩沙啞又急促地說著,似乎剛剛快跑過。

“你到底在哪裏?我昨天才看到安,而她說她已經將近一個禮拜沒有你的消息了。當然啰,你太太早就習慣了你對那些冗長法律案件的專注,但失蹤了六天——”

“聽我說,奎因,而且不要阻止我。我需要你的幫忙。你可不可以在半小時內到五十四號碼頭來與我會合?北河那邊。”

“當然可以。”

索恩嘀咕了一些話,聽起來荒謬得像是:“感謝上帝!”接著又急促地說,“帶著行李,我們得待個幾天。記得帶支左輪手槍,一定得帶左輪手槍,奎因。”

“我知道了。”埃勒裏說著,其實他什麽都不知道。

“我要等可樂妮亞號,今天早上泊岸。我跟一個叫賴納赫的人在一起,賴納赫醫生。你是我的同事,懂了嗎?表現得嚴肅和萬能。不必友善,不要問他——或問我——任何問題,而且也不要使你自己被套話。懂了嗎?”